六爷

时间:2022-09-23 15:04:32 情感文章 投诉 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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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爷

  六爷姓李,排行为六,在村子里,算是能走能动的高龄人,不知从何时起,大家都叫他六爷。

  这天,他又和往常一样,倒提着锄头向河南岸走去。这条河从六爷他爷爷的爷爷记事起就有了,原先的河里有鱼、有虾、有野鸭,水清亮清亮的,缓缓向东流去;岸边有树林和灌木丛,里边栖养着各种各样的鸟儿;六爷小时候经常和小伙伴在那里戏水、捞鱼、摸虾、掏鸟窝。此刻,河里的水只剩下细细的一股,而且还是黑的,发出难闻的气味,岸边,树林没有了,鸟儿飞走了,取而代之的是六爷从小玩到老的伙伴们圆圆的“家”。

  沿着新修的水泥路往南走着,碰见的乡亲就说:“六爷,又去南地呀!”。南地在河对面,一百多亩,一座三孔的石拱桥贴着水面跨过河,上坡下坡将村子和土地连在一齐。前几年,政府为了两岸的方便和发展,在此修了一座横跨两岸的平桥,能同时开过三辆大卡车;随着平桥的建成,两岸的土地越来越少。六爷去的地方位于河南岸,是北岸北城村人老几辈耕种的肥沃的土地;在这块土地上,北城村的村民不明白耕种了几百、几千年,不明白多少汗水洒在了那里,养育了几代人。但是,从今年往后,那里再不会收获庄稼了;一家钢铁公司看中了那里,要在那里建一座钢铁厂。工程立刻就要开始,推土机就要进来了。

  但是,不知不觉中,那些被人们遗忘了的种子,还是和以前一样破土而出了;每一天早上,嫩绿的叶子上爬满了珍珠样晶莹的露珠,在晨风中,被阳光一照,五彩缤纷,只是这些种子不明白,从今往后,永远不会有人伺候它们、收获它们了,它们在一场艰苦卓绝、惊心动魄的舌战中,被一次性地彻底收买了,从此以后,那里将是轰轰隆隆的另一番景象,不再宁静。

  只有六爷总也舍不得那些种在地里的种子,他掐着指头计算着出苗的时间,到了该间苗、锄头遍的日子,六爷就拄着锄头来到那里,一天两晌,一晌不落。

  此刻,劳累了一天的六爷已经感觉到腰背的酸痛,满是老茧的手已经有些僵硬,他蹲下身子,坐在地畔上,慢慢地吸一口烟,等着僵硬的筋骨舒缓下来,歇够了,就再拄着锄把站起来,伸着青筋暴突的臂膀,把手中的锄头一次一次稳稳地探进摇摆的苗垄里,没有人催,自己也不急,就六爷一个人锄地,就好像一个人对着一壶老酒细斟慢饮。

  最后,西山的阴影落进了河谷,被太阳晒了一天的六爷,也感觉到了一丝凉意,他缓缓直了直腰,看了看天,鼻子里的黄土气味、河谷里渐起的凉意都让他顺心,让他舒服。六爷在那里做务了一辈子的庄稼,那里的每寸土地他都熟悉,新鲜的黄土、嫩绿的禾苗,都让他珍惜、怀念;六爷心里清楚,这肯定是他这一辈子最后一次锄地、最后一次伺弄这一片土地了。

  沉静的暮色中,那里显得寂寥、空旷。初生的禾苗举着娇嫩的叶子在晚风中轻轻撩动,在六爷的眼前撩动,它们还没有来得及看一眼晚霞,就已经被一片昏暗的山影所笼罩,这一百亩肥沃的土地里,只有六爷孤单的身影。

  很多天以后,当人们跟着推土机来到那里到时候,无比惊讶地发现,被六爷锄过的苗垄里,茁壮的禾苗均匀整齐,一棵棵蓬勃的庄稼似乎全都充满丰收的信心,它(他)们不明白,这是六爷的锄头在这片土地上留下的最后的耕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