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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下的胜春花
作者:陈萍
想来,没有比胜春更适宜它的文学名称。它有“花中皇后”的美誉,也随意长在了大江南北,公园,绿地,居民区,校园,普通得能够忽视它的存在,而它,它们却能够四季常开在人群四周。它的俗名为月季,更俗一点的名字为:月月红。
如果只让我选取一个花的品种,栽种我的绿地,我选的,必然是胜春。无论它长在哪里,明亮或阴暗处,我都会发现它们,也许真的没有第一眼惊艳,也如多年知己,相看不厌。我恋她四季的不懈,不倦怠,像背负了一个不落的春季。胜春,恰如其分的好。
胜春,也包裹着最柔软的回忆,那一篷孩提时的胜春花,也是同一个穿着阴士丹林蓝布衫,偶然月白斜襟夏服的女子,紧密相连的回忆。我不忍称她老太太,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已然六十出头,雪白的面庞,清秀的五官,带着几分羞色的神态,令人忘了她的年纪。她也不止一次的出此刻我的日记里。那些年,村里的房子,往往有三进的特点,门堂,厨房,厢房。天井往往夹在厨房和厢房的中间,过道一向通往厢房的后面,也算穿堂的意思。阿婆家的天井里,一口水井,一篷月季花,墙角里荫荫着水汽,阳光斜斜的掠过厨房的黑瓦,照亮了一半天井,一半厢房的木窗。正是午后闲聊的去处。母亲不曾提起,我是几岁的时候,托付给了阿婆带领。我只记得,经常滚在阿婆家宽大的春凳上,要不就是搬了小凳,坐在她对面,看她一面低头找着淘米箩里的稗草籽,一面笑眯眯的同我说话。一个六十多的女子,和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能说点什么呢?想不起来,那篷胜春是我们的忠实听众。花丛比我高多了,时不时的吸引我的眼睛。回想了许久,确认它属于重瓣月季,花色是粉色里透着些许的橙黄,鲜亮亮的,像咄咄逼人,艳光四射的青春女郎,让人无法忽视她的美。花枝修长,青叶叠生,花朵如同其间分明的火苗,安静的燃烧着。到了二十多岁,我也常常搬了小板凳,坐在近九十的女子面前,看着她的手指,依然在米粒里挑着稗草籽,只是,多了一副老花镜。她不肯歇着白吃饭。她的女儿无可奈何,就让她继续做她习惯做的事。她九十岁的时候,我去看她,容颜没什么变化,只是,起不得床了,一日三餐由女儿端来吃。我看着她吃,她还是带了几分羞涩的笑道,没用了,吃饭也要麻烦人了。我也笑,摇头不语,她还是那么美。阿婆的女儿忍不住大嗓门了:看你,又是这么说话,这算什么话呀。惹得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那是最后见到她的冬天,出房间时心里酸涩,忘了看看那篷月季是否还在老地方。九十岁的她,不久后化作了一缕回忆。我是阿婆邻家的,一个没人照看的小女孩,不为自家的奶奶喜欢,母亲下地干活,冷锅冷灶的,狼狈一地。母亲最终将我托付给了阿婆,她的和善温情,给了女孩一个能够无所拘束,自由依靠的家园。童年的快意,无非是和阿婆家的门前门后,联系在了一齐。
阿婆种下的胜春模样,似乎只有山里斜坡上的野生月季花能够媲美。或许,那也是野生的大朵蔷薇罢了,山坡早已推平,花儿依然那么盈盈复娇憨复夺目,仿佛并不明白它们能在我回忆里,藏上个二三十年。月季花品种也多,“十姊妹”是喜欢攀缘在墙头,染红墙头两侧,开到争先恐后,密密集集的藤本月季。它们长在了母亲所在的厂子里,一堵厂区内墙,这面是篮球场,那面是铸造车间。矿厂中心在山里,厂部显得安静许多,每座职工宿舍楼前后,都有精心修剪的苗圃,整个厂区繁华在绿林带里。爬满十姊妹的那堵墙头,静静清香了多少年呢,无人明白。90年代中期,厂子倒闭,闲置了十余年,绿化带变得蓬头垢面,不堪入目。那一年回乡省亲,却发现厂子的外墙上爬满了久违的十姊妹,外墙比内墙高多了,墙下是村里人的麦地,沟壑深深。远远地,我站在家门口,望着浑然不知世事,依然或簇拥一齐,或悬挂墙侧的粉红,深红的十姊妹,说不出一句话来。
沪上十余年,单位的后花园里,零零落落的栽种了几处胜春,有藤本,也有树种。藤本但是春天一季,树生月季显然更为执拗,执拗到了秋冬皆开。花朵儿固然比春夏少了许多,却更为耀眼。寒风里簌簌摇曳的粉红花朵,有着一身的硬骨头呢。前年,我最后忍不住对胜春的渴望,在窗下扦插了一些枝条,它们爬的很快,都快攀上搁置空调的小阳台。可我不明白为什么它们没有开花,光长了枝条。枝条一部分来自小区中学那绚烂的月季花墙,还有一部分来自附近松林里,以前娇美鲜亮的野生月季。也等于说,尚好的月季品种几乎没有逃脱我的视力范围。窗下的胜春花,什么时候开放呢且悠悠的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