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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就凡心一段春
出门打牙祭总到那家火锅店。吃兴起时火烧得正旺,鱼片只需高汤一浇一烫,便奶白嫩滑。牛肉老而粗犷蘸上辣子,羊肉鲜嫩小涮即熟,举箸大嚼,风卷云残,杯盘狼藉。
而在这大汗淋漓、痛快淋漓里,我又一次感受到平凡。火锅是市井的吃法,是俗世生活的辛辣,热气腾腾的家常。然而我时常还有疑惑,平凡与不凡,分野何在?
艾布拉姆斯在《镜与灯——浪漫主义文论》中曾将文学与生活之精髓判为“解密”与“架构”。芸芸众生,平凡是无可逃脱的语言,然而能否体略真理,一浇心中块垒,将这“平凡”过出“平凡”的滋味来,全凭心中逸气。倘若浑然丧失了着情致与人文关怀,则狎兴生疏、俗不可耐。这份情怀中蕴含着的,便是对生命的热爱。
怀揣心中热爱,我们也不难明白,当人类第一次登上珠峰,面对的是“天地玄黄五色苍夷”的凄凉景象,也能发出“山高人为峰”的呐喊,当人类将目光投向四周更嬗、万物荣枯,亦可超越矛盾与龃龉,感喟“不厚德爵而死知己”,并为之踌躇四顾,为之百感交集,茫茫宇宙,渺渺人生,这恐怕是另一层平凡的境界。
不错的,平凡的境地似乎触手可及,清明处实又渺不可得。我们时常被外物所迷惑,看不见真挚的热爱、逸气的寄托,所谓“彼挟其高大以临我,则我常眩乱反复,如戯中之观斗”。当我们擦亮双目,放出眼光,感悟平凡,我们也不难感受譬如乔伊斯孤注一掷般的自我放逐,譬如福克纳在《喧哗与骚动》中无数次向我们传达的“活着,就是忍耐,活着,就是高贵”,譬如海德格尔先从“抛弃一切”的语言中重重跌落,终于读懂“平凡”在人类精神版图中的存在场域。后生学者,欲达同源之境,绕不开海德格尔,而研究哲学神迹般的自我悬置,亦有皇皇巨著为凭。
平凡既指肉体,也指精神,既指向群体,也指向你我。如果“平凡”是挣脱不了、引人困顿的命题,那么“平凡”——辩证地看,更是圆满的人性下高贵、执着的追求。只凭着心中热爱与满腔真挚的情怀,我们得以摆脱命运的困境,而终于有哲学式的觉醒和哂笑,不再拘泥、浸淫于蜗头蝇角,它有如一首深情款款的歌谣,灵动、缥缈、如历虚空,这是首普世之歌啊!
行思已远,不由得又想起那火锅,那极浓的市井气。周作人先生撑挺乌篷,便可泛舟太湖,撷红蓼,采白蘋,喝那不解渴的茶,凡人自由凡人的困境,何苦另做他想?养就凡心一段春,平凡的生活,也可以过出明媚的气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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