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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井处的柿子散文
“果园里,苹果红了,柿子,橘子等着人们来摘。”
昨晚,检查儿子的家庭作业时,看到作文《秋天的画》里的这句,我建议他把秋天的果园写得更生动,丰腴一些,可以将柿子和橘子成熟了的状态或特征写出来,比如,熟透了的柿子是什么状态(硬度)?熟透了的橘子是什么颜色?在我的启发下,他想了想后,最后将这句话改成了:“果园里,苹果红了,柿子软了,橘子像一个个黄色的小汽球,等着人们来摘。”
就是这么简短的一句话,一下子打翻了我的记忆,脑海里,一直回荡着“柿子软了”,它如同一个魔咒,牵惹着我的每一根神经,久久地不肯散去,并让我不由得又想起了母亲。我常常想着:一个人,要是没有思维,那该多好,或许这样,就感觉不到疼痛。
我几乎常年不在家,所以,至于父亲或母亲平时栽种了些什么,我自是不知。只是到了成熟的季节,母亲偶尔会告诉我:园子的蔬菜长出了头茬,树上的果子已经采摘,我便想像着,当母亲粗糙的指尖轻触或滑过它们的那些瞬间,它们,有没有一丝丝的疼痛或震颤?因为,我总是可以从母亲的描述里,感受到她眉眼浅笑的神情,以及那满心的欢喜。我便会闭着眼睛想像着,母亲的指尖轻触我脸面的感觉,于是便醉在那想像里,一次次地,不肯睁开眼。
中秋前夕,母亲一次次地询问我,告诉我:“中秋,回吧?家里的板栗熟了,柿子也熟了,留着等你回来吃哩。”我便总是极快地,兴奋地回答:“回的,回的。”于是,我便又能感受到母亲在电话那端的微笑了。那种感觉让我很迷恋,母亲仿佛是在拿她亲手栽种的蔬果,在远远地诱惑我,而我,竟是无力抵挡这种轻惑,心,早已成了离弦的箭,翻山越岭,只为了回到母亲的身边。
我和弟弟及弟妹分别于中秋先后回家,与父母小聚。母亲一会儿拿出炒好的板栗,一会儿又是煮熟了的菱角。当看到那长着弯弯角的菱角时,我几乎惊叫了起来:“啊,菱角!”我一下子就想起:前不久,一天上班的时候,我突然对我的同事说起好想吃家里的那种菱角,小时候,每次吃完了里面白色的粉粉的果肉时,我们总是会将那弯弯的外壳套在指尖上,那样的时候,总是会让我想起慈禧太后那长长的指尖。只是我没想到,曾经那么心心念念到几乎口角生津的想念,母亲如同有读心术一般,竟一早买好了,等我回来。而我们,彼此从未说起,我以为,我与它们总是错过的,它们不过只是我儿时的记忆罢了。只是,没想到,母亲无意中,成全了我,也满足了一个孩子的贪吃。
母亲,倒是忘了拿她的柿子来招待我。
后来,我在天井处的水池里洗着衣服,母亲在厨房里走动时,忽然告诉我,柿子熟了,早先已有几只云雀来叼食过,余下的,有些已经红了,有些还泛着青。我随口问及母亲柿子栽种在哪里时,有些佝偻的母亲站在我身边时,明显地矮了下去,她说柿子就在这里,顺着她的手指,我抬头望去:笔直修长的柿树,亭亭玉立,单薄的枝桠上挂着几个碗口大的柿子。总共有八只,有三只已经熟透了,似乎只要风一吹就会跌落下来。母亲告诉我,熟透的柿子,总是可以招来偷食的云雀,我自是不信。那些高飞的云雀,怎么会知道,母亲就栽种在天井处的柿子已经熟透了?难道它们不怕母亲或父亲每天进进出出,有可能会逮个正着?或者柿树脚下那一畦整齐葱绿的蔬菜,它们会不告密么?我兀自笑了,如同听着一个笑话。
只是,我嘴角上扬的唇角还未收拢,池子里的衣服也还未清洗完毕,母亲突然叫道:“云雀来了。”接着,“扑”的一声翅膀划过天际的痕迹,和“啪”的一声轻响。我忙抬起头来,哪还有云雀的踪影,树梢上的红柿子已经少了一个,母亲拾起掉在柿树脚下的柿子时,我看见已被鸟儿啄食了一小部份。母亲如同孩子一般,津津有味地吃着另外一半,嘴里还念叨着真甜。后来忽然又赶紧改口道:“嗯,一点儿也不甜。”像是怕被我们抢食似地,但很快地,母亲依在我旁边轻轻地告诉我:“真甜。”并偷偷地笑了。那时候,父亲和弟弟、弟妹都在院子里,我们每个人都含笑地看着母亲快乐地吃着柿子的模样,像个孩子,不忍打断她,更舍不得拆穿她,因为母亲的安康与快乐,是我们最大的心愿。
我不得不佩服那只云雀的好眼力,好胆量,以及那敏捷的好身手,母亲告诉我们,那云雀还会再来的,这鸟儿比人还聪明,都知道拣软的吃。想想这柿子,原本是母亲要留给我们的,岂可让它们偷吃了去,索性都摘了下来吧。可是,那高高的,苗条的柿树,光是几只大柿子已压得它快喘不过气来,哪还经得起我们的攀爬,估计还未爬上一半,就得和那柿子带柿树一起滚落在地吧?最后,父亲搬来了木梯,靠在柿树上,和弟弟扶着梯子的两边,由相对轻盈的我上到树梢剪摘了。
一半兴奋,一半刺激,等我爬到半树梢时,心里有些怯怯,弟妹高举着簸箕迎接我剪下来的每一个大柿子,母亲则在一边观望。我忽然有种很想笑的感觉,当风儿吹过我的耳际,我更是经不起诱惑一般,想自由地开怀地大笑,可是我更担心,身体的抖动会让扶着木梯的父亲和弟弟招架不住,而让我高高地摔下去,所以,最终,我努力忍住,只在心里偷偷地笑了一小会儿,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爬到树上摘桃的情景,虽然只是电光火石般闪过脑际,却依然清晰深刻。
当所有的柿子完好无缺地采摘下来,我也完好无缺地下得树来时,我们每个人都情不自禁地笑了。那个秋日的午后,阳光温暖如潮,将我们每一个人幸福地笼罩。这,大概是我这辈子,再也磨来不了的最珍贵的回忆之一,特别是父亲日益年老,母亲负病在身。这样的幸福时光,越发地弥足珍贵了。
随后的几天里,母亲不但拿她的大柿子犒劳了我们,还一次次告诉我,连鸟儿都知道捏软柿子,并常自喻自己就是那只软柿子,每次母亲这么说的时候,我总是会觉得很心痛,恨不能替她去承受病魔的折磨。
偶尔,我也会想起一句话来,“老太太吃柿子——拣软的捏”,但每想到这里,总是会让我想起尚在病中的母亲,以及她同我讲的点点滴滴。甚至有时候,她总是会让我情不自禁地热泪盈眶。
于是,在这南国的灯光下,在这不断滴落的热泪里,我一个人静静地自问自答。母亲,您若安好,于我,便是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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