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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给的一眼倾心散文
一
直到几只白鹭忽地从眼前飞掠而过，我才恍过神来，有多久没有看到这样清远秀丽的景致了：一边有山峦绵延起伏，青翠静默，依山安静流淌的江水清澈得如同琉璃，在日光下浟湙潋滟；一边有古埠寂然，香樟蓊郁，只是秋来，暮蝉已渐疏，只有铃虫潜伏于草丛中，兀自清鸣。
是一眼便倾心了吗，要不然怎么会差点忘记已经来到了龙游溪口镇的石角村？我站在莲心桥上，倚着栏杆，有些贪婪地望着眼前的风景。以为是一幅山明水秀的摄影佳作，分明有秋虫呢喃，有淡淡的桂花香气正随风而来，没来由地，已经心生欢喜。是不是我们有时候都会这样：初初见，一眼倾心，心里刹那心动？
掩藏不住心里的欣喜，我奔下桥去。九月的秋光仿佛是透明的，它一任江水在风里缠绵清涟，这是石角村的灵山江水段，此刻，它清晰地倒映着白云和青山，空阔而清宁。岸边，是古埠吗？它是否还有旧时渡口的痕迹？只见古树浓荫盎然，树下一级一级的台阶慢慢延至水中，阶上苔痕已幽深斑驳，分明都是岁月留下的印记。说起石角，我立刻会想起那条连接衢州、江山至遂昌、松阳的繁华古商路，由此它成为陆路、水路转换的中转站也并不稀奇，只是时光已经流转千年，我再也看不见浩浩荡荡江面上的帆影绰绰，再也听不见来来往往船夫们的盈盈江吆，我看见的只是停在水边的一叶竹排和修缮一新的埠头，它们与沿江铺设的鹅卵石步道浑然一体，满溢着新农村的气息。
循着桂香，我朝村子南边走去，一路，有大片的稻田，有间植的菜蔬，我却试图叫出沿途每棵树的名字：红叶石楠，紫薇，银杏，红豆杉，桂树，橙子树，栾树……它们的名字那么芬芳，颜色那么丰厚，绿的，红的，黄的，在这个秋天，一片纤手破新橙的热烈姿态。这便是石角村的桂花林吗？一万六千株？怎如此浩浩荡荡？一株桂树已经芳香四溢，更何况是这样的阵势。我又要如何才能唤出它们的名字？金桂、银桂、丹桂或者四季桂？我素来喜欢桂花，不止它的清雅香气，更是它的“花开万点黄”，而这一刻，我竟如同近花情怯，支吾着，羞涩着，怎样也叫不出它们的名字来，只觉得浑身已被桂香紧紧地包围，连呼吸也是清香的。近前，恍惚着，我只与一株桂树对视：葱郁的枝丫上，桂花一小朵，一小朵，密密层层地聚集着，绽放着，那么淡雅的黄色，那么清怡的香气，凝神了，屏气了，似云里雾里，早已不知身在何处。
这是一场太热闹的花事，它在这个秋天，以万马奔腾的磅礴声势覆盖了整个的石角，铺满了整个的季节，我站着，只站着，时光在桂花的香气里开始缓慢，心里，安静了，倾心了，瞬间已有无限的欣喜。
还有吗？还有啊，我看见了仁政桥，看见了桥边那棵被碧绿藤蔓包围的古树，还有桥的不远处，一片被修剪的整整齐齐的茶树，它们随着地势高高低低地起伏着，绵延着，一望无际。
二
“曲曲流溪十余里，断崖深处草为庐。”这是明代“浙操之师”、斫琴名家祝公望诗中的一句，它在我的面前揭开了石角村悠久历史的面纱。
一定是我太孤陋寡闻了，我竟从来不知道祝公望曾经隐居在这个被叠翠峰峦怀抱的小村庄，与山水为伴，与日月同欢。那么，我可以去想象吗？当日落西山，晚霞印满天际，灵山江上烟波浩渺，有归帆，有倦鸟，江畔，苍绿的老树下，祝公端坐，弹着蕉叶琴，琴声苍古静透，如鸣佩环，路人止步了，倾心了，那，该是多么多么美妙的画面！
处恭堂，相传便是祝公望的隐居之所，它坐落在石角村大会堂的东侧，是一座被修葺一新的明代建筑。白墙黛瓦里全无旧时的痕迹，只有鳞状波纹檐下木色大门的门环已经被磨得铮铮亮。我推门而入，看日光从天井上倾泻下来，清亮，炫目；卵石的地面上放置着两株盆栽盘槐，时光有多旧呢，盘槐竟已经开始如宿命般的枯了萎了，我再也无法想象它生机盎然的样子，仰面，目光抵达处是梁上黑底金色的“处恭堂”三个遒劲大字，这里，可与南渡名宰余端礼有关？
是的，余端礼，南渡名宰，我知道，石角村村子南边的山林里，有宰相墓，那是他的落叶归根之所。
新筑的水泥路如缎带般往南绵延，去往宰相墓的路一边峰峦叠翠，亦有水声潺潺，这一刻，要去说余端礼的生平吗？不，不，那过程太漫长，我的心早已经开始肃穆，我的记忆也早已经开始荒凉，我能记得的只是周必大《丞相余处恭挽词》中的“勋业良平亚，声名丙魏齐”，和杨万里《余忠肃公墓铭》中的“肃如清风，闻者兴起。勋劳智名，帛素竹清。”还不够吗，只这两句，足以概括他的一生。
可是，当我行至路的尽头，爬上缓慢的山坡，穿过一片茂密的竹林，终于来到墓前，我看见的只是一个圆形的土包。这便是宰相墓吗？土包的四周有青砖垒砌，荒凉的，简陋的，残败的，没有高大的墓碑，没有宏大的规模，只有“人”字形香糕砖平铺的墓道，只有墓草已萋萋。我如何去想，那么声名显赫的相爷，要有怎样的平常心，要有怎样的故乡情，才会将一生所有的光彩都安放于石角村，浓缩在这一个厚厚的墓冢中？
唏嘘着。感叹着。这是岁月长河里流传下来的故事，这也属于石角厚重的历史，它让整个村子的底蕴变得如此丰富，如此盈满魅力。如果宰相墓让人怀古，让人追思，那么南宋状元刘章的贺羊桥，是不是给人以激进？
当时光涤荡，铅华洗尽，我分明听见有人在岁月的深处深情地吟唱：从小立誓愿，架桥灵江上……
三
每抵达一个地方，不止风景，我更喜欢循着它的脉络去探悉掩隐着的历史和过往故事，光与影闪烁的黑白时光里，我看见的是光阴馈赠的明媚和绚烂，那一刻，必定沉迷了，陶醉了。譬如此刻的石角，这样僻静的一个小村落，我要如何才能说出谁给的一眼倾心：远山、秀水、古宅、新院，或者甚至是一朵花、一棵树、一座桥、一条闲逛的小狗，和一个微笑着上上下下打量我的阿婆？
都是的。也许还不止。这一片景色，连同那远去的历史云烟，在这个秋日的上午，如电光火石般击中了我，让我如此欢喜，又如此倾心，这感觉真好。
沿江，我走走停停，看狗尾巴草在秋风里招摇，看蜜蜂与野菊花耳鬓厮磨，也看山与水正抵死缠绵，转眼水域宽了，是灵山江在这里转了一个大弯。入眼处，一片芦苇。
这就是石角村的芦苇荡吗？它怎可以如此波澜壮阔？实际上，我也是多么喜欢看这样的气势啊，连心胸也瞬间便开阔了起来。一茎一茎的芦苇，它们就这样腻在一起，怎样也不分开，密密麻麻的，郁郁苍苍的，仿佛水里的一片青纱帐，还那么娉婷，它们在风里一起摇曳着，袅娜着，一起露出了棉絮般的芦须，这是芦花。此刻，芦花已渐开。还会继续开的，是吗？当秋渐深，当日子开始寒凉，我能想象的是这一片芦花，必定会用雪一样的洁白与漂浮，在风里绝色而倾城地绽放。
那将是怎样美丽的石角？当芦花如雪般飘舞，连同那追逐着嬉戏着飞掠而过的白鹭，在滩涂上悠闲地啃着枯草的大黄牛，它偶尔还会仰起头来，边咀嚼边呆滞地眺望远方……这些，会不会就是我要捕捉的最惊艳最生动的镜头？
可是，诸如此类的景色，在石角比比皆是。我要怎样才可以如数珍藏于怀？如果这时候有一辆自行车就好了，那么我便可以踩着车子去村南看成片成片的红叶石楠，去村西看造型别致的罗汉松，去村北看郁郁苍苍的猕猴桃基地，最后，停在青龙堰前，看溪水潺潺地流过如龙鳞的堤坝，一路向东。
徐山齐雪、幻潭烟雨、渡口归帆、石壁泛舟……石角八景？我不知道是谁取了这样一些文雅又诗意的名字，当我沿着石角村文化长廊慢慢地走着，看着，心，早已经沉醉了。我要如何去想，灵山江畔的这个村落，它到底见证了几百年的光阴，它还掩藏着什么样的美丽风景，我要怎样才能去数它的山水，数它的花草树木？而尘事纷繁喧嚣，它却如此不动声色地伫立在时光的一隅，如阅尽繁华后回归的淳朴自然，经久弥香。
我在新建的文化礼堂里坐了下来，一盘麻糍，一碟桂花糕，一杯桂花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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