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的散文

时间:2022-10-06 23:19:59 短篇散文 投诉 投稿

老爹的散文

  童年的记忆里,有许多让我难以忘怀的人。而最让我难忘的,是一位按辈分我该称呼为老爹的老人。

老爹的散文

  我不知道老爹的名字,也没有人包括我的父母也从未告诉过我关于老爹的名字。从我记事起,我只知道,满村的男女老少,每当见到他,都是尊敬地称他一声老爹的。

  苏北的农村,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其口头称呼与别地略有不同。对父亲不称“爸”而称“答”,对伯父不称“大伯”而称“大”,对叔叔不称“叔叔”而称“爷”,而对“爷爷”不称“爷爷”却称“爹”。当某个老人辈分太高晚辈人无法称呼的时候,则统称“老爹”。

  我所说的老爹,其辈分具体高出我爷爷辈几辈,小时候却从未搞明白。

  在我的印象里,老爹是一位年近70的老人。他高高的个子,瘦长的面庞,戴着一副老花银镜,留着长而花白的胡须。他整日里一身黑色的长袍,走路总爱双手背在身后,踱着八字步,说话慢声细语的,模样很是斯文。

  听父亲说,老爹曾经上过私塾,是个秀才。他不仅精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而且还精于卜卦看相和察看风水,尤其针灸医术特高。村上有哪个头疼脑热、腰闪腿胀的,只要老爹一根银针下去,保准针起即好。只是老爹一生命运多舛,年轻时曾多次进京赶考,却屡试不第。中年妻子病故,留下一子,却又英年早逝,最终落得个无儿无女,孑然一身。在那个靠挣工分养家糊口的年代,像老爹这样文弱的样子参加生产队劳动根本吃不消的,他便以游走四方行医为生。可每次出去,回来时都要大病一场。等把出去行医挣的钱花光了,病也就自然好了。每次如是,老爹叹道:命该如此,强求也是枉然。不如安下心来,独居一间小屋,看看书,写写字,倒也安然。说来也怪,老爹不出去行医了,却也多年未曾得病。后来年纪大了,便成了生产队里的五保户。

  我没看过老爹写什么诗词,也没有看过老爹弹琴和画画。至于算卦相面到底准不准及针灸医术究竟如何高超,我似乎从没领教过,也许曾经领教过,只是当时年幼忘记了。从我记事起,给我印象最深的却是老爹写的毛笔字。

  老爹的毛笔字写得特别的好,那时我还根本不知道书写汉字还分什么正楷、行书、草书、隶体等,在我的眼里,只是感觉老爹写的字就像印刷的一样,实在是漂亮。正因为老爹曾是个秀才,不但极有学问,而且字好,加之又会卜卦和针灸,老爹便成了全村家家户户不可缺少的人。谁家的儿子或闺女订婚写个婚帖或结婚要和个吉日,谁家有红白事要写个喜联和丧联,谁家的人病重久久不愈或外出迟迟未归卜个卦算个吉凶,谁家的人腰岔气啦头热脑寒急需扎上一针……还都得请老爹才行。也正因为老爹是有求必应,全村的老老少少都非常尊敬老爹。平时谁家来个亲戚好友,特别是春节后家家户户亲友相互走访喝个春酒,总要将老爹恭恭敬敬地请到家里坐在上席,以此答谢平日里所欠老爹的人情。可以说,老爹吃的是百家饭,穿的是百家衣。全村每个人都把老爹当做自己的亲人,老爹也把全村的每一个人当做自己的儿女。

  老爹的家就在我家的隔壁,小时候的我总爱去老爹家玩。因此,我和老爹特别熟悉。

  每年一过腊月二十,本村的各家各户便会买上墨水和红纸,请老爹写春联。

  那时候,正值寒假,正上小学二年级的我,每天都会去看老爹写春联。

  老爹的小屋里放满了家家户户送来的红纸,我一边用小刀帮老爹裁剪红纸,一边看老爹写字。

  老爹把一瓶墨汁倒在小黑碗里,把毛笔放在墨汁里泡上一会儿,然后把裁好的红纸两两叠成七个方格,坐正身子,左手抚纸,右手握笔,先在盛墨汁的黑碗边把笔尖轻轻擦了两擦,这才落笔。只见老爹的笔如行云流水,每个字都一笔写成,笔画轻重有度,字体结构似断又连,写出的字大小均等,每一个字都是那么潇洒、俊逸。我简直看得呆了,实在弄不明白老爹那瘦骨嶙峋的手怎么能写出如此好看的字来。

  老爹每写好几副春联,总要停下笔来,在身旁的火炉上烤烤手,歇上一会儿。这时候,我总爱抓过老爹的笔,在一些无用的红纸条上模仿老爹的字。一边写,还一边念着老爹写好的那些春联,“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华夏有天皆丽日,人间无处不春风”……有些字不认识,便问老爹,老爹总是很和蔼地告诉我。当我指出春联上的“东、长、寿、间、门”等字写错时,老爹便笑着告诉我,那些是繁体字,他上学的时候就是这么写的。

  接着,老爹告诉我,用毛笔写字与用铅笔写字是不一样的。写毛笔字要用“五指执笔法”,也就是说五个手指要全部派上用场,用“按、压、钩、顶、抵”的方法把笔执稳,大拇指的第一关节内侧按住笔杆靠身的一方,大拇指处于接近水平的横向状态,从里向外要用力顶住笔管。食指压住笔管,指甲左侧和第一关节同时用力向拇指方向勾压。中指紧挨着食指,钩住笔杆。无名指紧挨中指,用第一节指甲根部紧贴着笔杆顶住食指、中指往里压力。小指抵住无名指的内下侧,这样就形成五个手指力量均匀地围住笔的三个侧面,使毛笔固定,手心要虚空……写字时头要摆正,不可偏侧。身体要平正、坐直,两肩齐平,肩背放松,自然下沉,身子略向前倾,胸口与桌面要保持一拳多的间隔,千万不可弯腰驼背,手臂要往前伸开些,同时两臂的肘关节也要向左右撑开,两边基本匀称。两只脚自然平稳着地,两腿左右略微分开,其位置与肩宽基本相等。写字时要采用枕腕、悬腕与悬肘的方法……总之,只有先掌握正确的执笔要领和正确的写字方法,才能把字写好……

  年幼的我连食指和无名指都分不清,哪里听懂老爹所说的这些,可我却听迷了,好想自己也能写出老爹这样一手好看的字来。

  “老爹,我想跟你学写字。”有一天,我怯生生地对老爹说。

  “呵呵……娃儿,学写字可要吃苦的。”老爹用手捋着花白的长胡须,笑着说。

  “我不怕吃苦!”我认真地说。

  “好,好,那老爹就暂时收下你这个学生吧!不过,写不好老爹可要打手的啊!”老爹亲昵地抚摸着我的头。

  我高兴地跑回了家,把老爹答应我跟他学写字的事告诉了父母亲。

  父母亲笑着说:“你长大后要是有你老爹一半的学问,就算咱家的老祖宗埋在风水地呢!”

  第二天,母亲特意炒了几个菜,烫了一壶酒,把老爹请到家里来。我跪在老爹的面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算是举行了拜师礼。

  从此以后,每逢星期天,我便跟老爹学写字。

  老爹告诉我,汉字书写分正楷、行书、草书、隶体等,要写好毛笔字,首先要学会写正楷。随后,便教我正确的执笔方法。

  整整练习了好几天,我才掌握了“指实、掌虚、腕平、掌竖、肘起”的执笔要领。又是好长好长一段时间,我才知道怎样采用运指、运腕与运肘的方法来书写字体。

  老爹教我写字时,并不教我写完整的字,而是从点、横、撇、捺、折这些笔画教起。每一种笔画书写时起笔、行笔、收笔的方法,提笔、顿笔、转笔的运用,轻重提按、入锋回笔等书写技巧……让年幼的我如痴如醉。老爹那细致的讲解,在我听来,已不再是对汉字书写枯燥的诠释,而是一则则优美的童话,感染并激励着童年的我一头闯入梦幻般的书法王国……

  小学三年级时,学校开始设立了毛笔大、小字及作文听写课,这为我练习毛笔正楷字提供了更多的机会。由于老爹对我进行大半年时间的口传心授,此时的我,毛笔字已能和学校里的任何一位老师的字媲美。每当老师布置毛笔大、小字作业时,我都会把完成的作业拿给老爹看,让他为我指正。老爹一边微笑着夸奖我,一边指出一些字的败笔之处。这个笔画的转笔啦,那个笔画的收笔啦,这个笔画的逆锋啦等等,然后亲自执笔书写,为我一一指正。

  当我基本上能掌握正楷字每一笔画的书写技巧时,老爹开始对我讲授行楷的写法。

  老爹告诉我,行楷和楷书的用笔不同,是在楷书结构的基础上融入行书的连带笔法,使端庄严肃的楷体转化为为活泼跳动,其写法要用笔灵活,一般不需要正楷中的逆锋、顿笔、停笔等严格的运笔,不强调用笔中更多的提按、笔画形态,要下笔收笔,起承转合,多取顺势,轻重有度,一笔带过。做到笔道流畅,便转合理,行笔巧妙,字断神连。还可以依照自身的习惯而使笔画的行笔出现各种变化,甚至可以依照个人不同的审美观点和书写风格去追求或创造出不同的笔道线条。

  当我请求老爹写一幅字留给我对照时,老爹笑着说:“娃子,师傅领进门,修行在自身,汉字本身是死的,而字体是活的,万万不可拘泥于哪一个人所写的字。年龄、性格及生活阅历不同,字体也就不同。你大胆地多写多练,字无百日之功,何况你还是个十来岁的娃儿。当有一天你能感觉到你写的字已跳跃在你的眼前,你就学会了。当时,我并不明白老爹说这些话的意思,直到多年以后,我才明白。

  由于练习写字的纸张和墨水需求量日益加大,这对于每天靠挣工分养家糊口的父母亲来说,确实是一个很大的负担,尽管那时练字用的仅仅是5分钱一张较薄的白纸。为了减轻父母亲的负担,老爹卸下了他的门板,并让父亲请几个人到生产队牛棚里抬来了一块闲置的牛槽帮。我清水作墨,门板、石片当纸,把小学语文课本上的汉字,一遍遍擦了写,写了擦。那两年,我练字简直如着了魔……

  我上初中一年级那一年的春节前,老爹平生第一次没有为全村各家各户书写春联,而是全部让我代笔。那两天,我把两张桌子放在门前,母亲微笑着为我裁纸,父亲特地买了两包纸烟招待前来的乡亲,老爹坐在我的身旁,手捻长而花白的胡须,眼睛里满是鼓励和期待。一时间,我血脉贲张,浑身发热,已感觉不到一丝隆冬的寒冷。我越写越大胆,愈写愈自如,一个个潇洒飘逸的行楷字,跳跃在我的笔端,蹦跳在通红的纸上……那段时间,老爹赞许的目光、父老乡亲的夸赞、父母双亲自豪的笑容……成了对我最大的褒奖。

  从此以后,我接替了老爹每年春节前为全村父老乡亲书写春联的义务,直到后来我参加工作结婚生子举家迁到了离家千里的城市。

  我十四岁那一年的夏天,连续几天的疾风暴雨,使老爹那两间矮小的草屋顶掀墙塌。父母亲本想将老爹接到我家临时住上一段时间,待过了雨季,再由各家各户出资出力为老爹盖上两间新草屋。可老爹说,我家的房屋并不宽敞,兄弟姊妹又多,已经够挤的了,说什么也不愿意。他说自己年纪大了,没有几年的活头,找个清净的地方有个遮风挡雨的草棚子就行了,不愿再让乡邻出资出力为他重新盖房。生产队队长没办法,只好将老爹暂时安顿在离村很远的一大片集体棉花地头的看棚里居住。

  看棚很大,足有好几十平方。那是生产队作为秋后放置棉花的仓库。老爹在里面放置了一张木床,一套桌椅,在棚内用泥块垒了一个小锅灶,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木箱,这就是老爹全部的家当了。

  时值暑假,我和父母亲说,想晚上跟老爹住在那个看棚里。一来能继续跟老爹学写字,二来也能和老爹说说话,免得老爹一个人孤单。父母亲答应了,我高兴地跑到了看棚里,告诉了老爹。

  老爹听了,高兴极了。一把将我搂在怀里,昏发的老眼流出浑浊的泪滴,哽咽着说:“好娃儿,不枉老爹教你一场。”

  夏日的夜晚,又热又闷,蚊子嗡嗡地,让人很难睡得着。我一边挥舞蒲扇为老爹扇风取凉,驱赶蚊子,一边听老爹讲一些古时候忠良逆臣、贤妻良母的故事。给我印象最深的莫过于孟母三迁、悬梁刺股、凿壁透光、张良拾履、岳母刺字等故事了,让我对老爹更是崇拜得五体投地。

  有一次,我问老爹他每年为各家各户书写的那些春联是哪来的,老爹笑着说:“娃儿,又想掏老爹的老底?想学吗?”

  “想!只要是老爹会的我都想学!”我红着脸,不好意思地说。

  “好!娃儿,既然你想学,那老爹就再当一回私塾先生,给你补上国学这一课!”老爹高兴地捋着花白的胡须说。

  老爹走到木箱前,从腰带上取下钥匙,打开木箱。我伸头一看,从里面取出一本纸页泛黄且薄薄的书,对我说:“还是从这本书教你吧!老爹当初上学的时候一开始学的就是这本书。老爹领你读一段,给你讲解一段。事后,你要用毛笔正楷抄写一遍,然后背诵下来。娃儿,你能做到吗?”

  望着老爹严肃的表情,我兴奋并且郑重地点了点头:“我能做到!”

  “那好,今天就先学《三字经》这本书。”老爹说。

  “……子不学,非所宜。幼不学,老何为。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为人子,方少时。亲师友,习礼仪……”

  老爹微眯着双眼,头微微地摆动,抑扬顿挫的声音,如同唱歌,很是好听。我学着老爹的模样,摇头晃脑,童声童气地跟读着。老爹每读一段,便讲解一段,其中夹带着许多古人勤学苦读的故事,让我听得如痴如醉。其中有些我在学校里的思想品德课上曾听老师讲过,只是,老爹比老师的讲解要生动得多了。

  很快,我能背诵《三字经》的全文,并工工整整地用毛笔抄写在一个本子上。当我大体上能理解全文的意思时,甚是惊讶,这个一千多字的薄薄的一本《三字经》,怎么包含这么多的知识啊!望着老爹的那个木箱,心里总是在想,要是能把老爹书箱里的书都学完,该有多好啊!

  那一年,老爹相继为我讲解了《百家姓》、《弟子规》、《增广贤文》、《千字文》、《千家诗》等书。我一本本抄完,并作为我校外的学习科目,直到全部能背诵出来。

  第二年的寒假,老爹开始对我进行楹联知识的传授。

  我这才开始了解楹联的起源、特点,懂得上下联必须字数相等、平仄对立及词类相当,结构相应等基本规则。当我回头再细品老爹让我背诵的那些春联,一些久未明白的疑难问题,便一一豁然醒悟了。

  于是,老爹木箱中的《声律启蒙》、《声律发蒙》、《训蒙骈句》、《对韵全璧》、《笠翁对韵》等书籍,便成了我爱不释手的课外读物。

  至于那些民间的各类婚帖、婚丧对联、应酬礼仪等知识,由于受到老爹的耳染目睹,加之老爹经常性地指点,当我初中毕业时,已能熟记于心,应付自如了。

  直到上大学时,我才明白,老爹所传授的这些知识,无论是书法,还是楹联诗词,那是我国的传统文化,是我国国学的瑰宝。就连那些民间的婚丧礼仪文化,也是我国民俗学的一朵奇葩。我这才明白当初老爹教我这些知识的良苦用心,正因为老爹倾心的传授让我掌握了这些知识,才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

  18岁那年,我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本省一所名牌大学,这对于多少年来从未出现过一个大学生的贫穷的乡村来说,无疑是一个轰动性的新闻。

  临走那天,父母亲特地办了一桌酒席,让我将依旧独自居住在生产队棉花地看棚的老爹请到家里来。已是82岁高龄的老爹拄着拐杖,既高兴又伤感,他抹着眼边浑浊的泪花,对我说:“娃儿,这辈子能教到你这样一个学生,老爹也不枉此生了。老爹老了,没几天活头了,一辈子碌碌无为,寒酸一生。没有什么东西送给你,那箱子里的几十本书籍,还有几支毛笔,就送给你吧!”

  我握住老爹瘦骨嶙峋的双手,想起老爹十多年来对我如恩师般孜孜不倦的教诲,不由泪流满面。我哽咽着,激动地说:“老爹,你老保重!等我大学毕业后,我为你养老送终。”说完,跪在老爹的面前,再次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大二那年秋天,老爹病重了。当我闻讯从千里之外的校园匆匆来到老爹的身边,老爹已处于弥留之际。我眼含泪水,一遍遍呼唤着老爹,好想让老爹醒过来,再对我说些什么。老爹终于醒过来了,他睁开眼睛,看了看我,微笑着,安祥地闭上了眼睛……

  送葬那天,我披麻戴孝,手捧哀棍,领着老爹不灭的灵魂,一步一步向老爹的墓地走去。老爹曾传授过我国学知识的棉花地的看棚,最终成了老爹的安葬之地。

  日月如梭,光阴荏苒。转眼之间,三十多年过去了。如今,我虽身居繁华的现代都市,却始终难以忘怀生我养我的贫穷的乡村,更忘不了我幼时的国学启蒙恩师——我那平凡却又伟大的老爹。面对着省市书法协会、楹联协会的会员证,面对着一张张不同等次的获奖证书,我总是想,这些荣誉,应该归功于我的老爹。没有老爹的辛勤培育,便没有我撒满鲜花和光环的今天。每年的清明节,我都会驱车回乡,来到老爹的墓前,在他长满野草的坟上添上一锹土,然后,将那些获奖的书法作品和楹联作品焚烧在老爹的墓前,以此告慰老爹不灭的灵魂,从而让他老人家能含笑九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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