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匍匐的散文
瞧着母亲匍匐拜佛的背影,我心沉沉。母亲的这个姿势太熟悉了,它凝聚着太多的沉重,就像一块石磨子,压在我胸口透不过气来。
母亲今年七十有六了。为了把四个子女拉扯大,吃尽人间的苦。当时,父亲常年在外地奔波,赡养老人抚养子女田头地角滚爬摸打等所有的事一古脑儿都扔给了她,母亲又非常要强,诸事不甘落人后,缝补烹饪,别的女人会的她会,犁耙耕耖,别的女人不会的她也一一学会,因此,她活得比村里的男人都苦。记忆中,土地就是母亲的舞台,演绎着她全部的酸甜苦辣,悲欢离合。母亲说土地是庄稼人的命根子,得像敬神灵祖宗一样敬奉它。母亲敬爱土地,她就把自己的年轻美丽和汗水毫无保留奉献给了它,有一次,一不小心她差点把自己的命都当成祭品献了出去。那天,母亲天未亮就提着一壶水上地里割稻子去了,那年夏天异常地热,烤得蝉的嗓子都冒了烟,唱不了歌。母亲怕毒辣的日头烧坏我,整个农忙给我的任务就是在家烧饭和管好弟妹,那天日头早过了顶,母亲也没有回来,母亲的反常在我的心里种下了一缕不安,这缕不安很快就蔓延开来,我非常地恐惧,感到母亲出事了,于是,疯一样哭喊着拚命跑向田里,至田头,我看到母亲像一捆倒地的稻草面朝地倒在稻田里,己人事不知,我凄绝的哭声惊动了不远处的三婶,她把母亲拖至树荫下,又是扣人中,又是扭痧,折腾了许久,才把母亲救醒。至今,一提及那次中暑我们还心有余悸,母亲常跟人叨叨——母子连心,如果不是儿子心有感应恐怕自己早就被阎罗王招了去。
我们工作后,母亲也随我们进了城,她晚年完全有条件苦尽甘来,好好享享清福,但她一天到晚依旧忙碌不休。帮我们带孩子,做家务,我们要请保姆,她坚决拒绝。近来,她又开始捣腾土地——在屋前屋后狭窄的绿化带里种上些菜蔬,她说现在买的蔬菜有毒不安全,自己种起来的吃着放心。但是,由于楼宇之间空间狭隘,采光不好,种下的菜蔬大都长不好,加上城管之类的时不时来清除,能吃到嘴的廖廖无几,但母亲仍旧不肯放弃,只要一有机会就撒上些菜籽,因此,我们倒也隔三差五地能吃到点母亲种的鲜菜,看我们吃得香甜,母亲的老脸上就会流露出心满意足。对于母亲的劳碌,家里人因担心她的身体而阻止过多回,让她有时间就看看电视,要不就上老年协会去学搓麻将,她不听,这让大家既苦恼又心疼。就像这回她又要我带她去玉山拜佛替父亲还愿——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初,我的父亲瞒着祖父母,偷偷跨过鸭绿江,参加保家卫国战争,祖母曾在佛祖前许愿,只要儿子能平安回来,她就一定要为佛祖重塑金身。父亲平安回来后,祖母认定是佛祖冥冥之中保佑的结果。但父亲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不信这一套,加上受时代和环境的制约,祖母的这个心愿至死都没有还掉。半年前,80岁的老父亲生了一场大病,在医院里躺了一个多月,饱受病痛之苦,目睹父亲痛不欲生的样子,母亲的心里又萌生了替祖母去还愿的念想。心诚则灵。她要用自己的虔诚去为父亲祛病延寿。
母亲的心想因我的拒绝落空了。我拒绝的理由简单却充分——母亲晕车,去玉山要坐三小时的汽车,而且都是绕来弯去的盘山公路,我怕年高体弱的母亲无法承受。
母亲晕车,是因为她对汽油过敏,如果让她坐拖拉机之类的不管多颠簸都相安无事,但一旦坐上汽车,哪怕是“奔驰”“宝马”,也如临大敌,嘴巴紧闭像个拧紧的水龙头,脸上如雨前的天空,乌云越堆越浓,而且随着车行,水龙头很快就会被一只无形的手打开。母亲的呕吐是一种撕心裂肺的呕吐,她双脚蹲地,双手紧紧捂住肚子,脖颈上青筋毕露,好像呕吐的不是胃里的东西,而是要把肝呀肺呀胃呀五脏六腑都吐出来。母亲每次坐车后都会在床上躺上三天三夜。为此,母亲苦笑自嘲,自己是土命,贱!
母亲遭我拒绝后没有再坚持,她神情落寞默默走开了。
我以为母亲已经打消去拜佛祖还愿的念头了。没想到,她当天就坐上班车走了,这让我后悔愧疚自责不已。其实,我知道母亲的脾性,一旦决定的事,绝不会轻易放弃。三天后,我一接到母亲要我接她回来的电话,立马就开车上路了。
一路上,想象着母亲坐车遭罪的模样,心中愈发忐忑,直到母亲面色红润地出现在我面前,悬着的心才放下。
母亲小声对我说,还有一场佛事,一做完就跟我回去。母亲瞧我的神情,让我想起自己小时候做错事怯怯望着母亲时的表情,这神情像一根鞭子狠狠抽打着我,火辣辣地疼。我想,当时母亲遭我拒绝时,心里该有多么的失望,做为她一直信任的长子,我的拒绝肯定伤透了她的心!
母亲的膜拜虔诚而认真,在嘤嘤嗡嗡的“阿弥陀佛”声中,她合掌颔首肃立,然后再缓缓蹲下身子,待双脚在布垫上跪实后,再摊开双掌手心朝上平放在布垫上,之后她再把额头贴在掌心。在烛光的辉映下,母亲的身上发散出柔和神性的光辉,我知道,这种光辉不是来自于端坐莲花台的佛祖,而是来自母亲善良的心地和她对家人无私的付出。站立、跪拜,再站立,再跪拜。这组画面像一个镜头将我拉回到了那个奇冷的风雪天。那天,母亲带着刚满十二岁的我到糖厂去拉甘庶头。甘蔗头是牛过冬最好的粮食。我们从糖厂出来时,天上开始飘雪。空旷的田野上不见一个人影,天地间除了叫嚣着的寒风就是冰凉的雪。我戴着斗笠肩负着绳子在前头拉着,母亲则在后面推着装的像小山头似的甘蔗头的独轮车,为了能让母亲省些力,我拚命地向前使劲——绳子深深地勒进我嫩弱的肩头,我弓着身子,尽量把身子压低前倾,有时候我走着走着觉得自己的鼻尖都快要碰着地上的白雪了。风雪越来越大,白雪覆盖了道路,也遮没了道路中的坎坎洼洼。我们谨慎前行,然而,在我们过一座小桥时,车轮还是不慎陷进了深深的窄缝中,车轮卡住了,任我和母亲呼哧呼哧拚命用劲,独轮车纹丝不动。在叫天天不应的冰天雪地里,我绝望地哭了。母亲在想尽所有办法无果后,默默地开始卸甘蔗头,我也跟在母亲的后边试着去搬甘蔗头,当我把一捆粗大的甘庶头用力竖起拖动时,我脚下一滑,整个人四脚朝天倒在雪地上,那捆粗大的甘蔗头山一样压在了我的身上。母亲惊叫一声,扔下手中的甘蔗头向我扑来。她掀掉压在我身上的甘蔗头,抱起我,心疼地问我,哪里疼?儿子,哪里疼?看到我摇头,她又用力地抱紧我,我感到母亲的身子在风雪中轻轻地抖动着。那天,等倒母亲把甘庶头从车上全部卸下,把车轮撬起,重新装上,她完全累坏了,最后几捆,她已经完全拖不动了,她几乎是跪爬在地上,用肩膀把甘蔗头一点一点拱上车子。尽管,时间已过几十年了,念此,我的鼻子隐隐地发酸。
我问站在一旁的小沙弥一天要做几场佛事,他向我伸出4个手指,我心中凛然一惊,一场佛事须跪拜几十次,三天12场,而且每次都要保持着匍匐的姿态,这需要有多大的体力支撑?母亲弱小的身体哪来这么多的力量?我不敢往下想,心里突然有了一种欲逃离的冲动,我貌似强大的心脏根本无法承受这份折磨。
寺院外,秋阳融融。田野空旷而萧条,但在这满目萧条中还是张扬着一小块一小块的金黄,走近一看,是块块毛豆黄。这些毛豆也近收获时节,也许不用再等多久,它们也会和玉米、晚稻等粮食一样被农人领回家。此时此刻,一株株茎干粗壮的毛豆柴似乎不堪满枝毛豆的累累之重,在身上的黄叶飘落后,无一例外地都向大地匍匐着——它们站过了整夏站满了秋天仿佛也站累了,它们把自己一生奉献给了子女们后,现在,它的心再无挂碍迫切想伏在大地上好好休息。望着这满眼的毛豆黄,我浑身温暖,母亲就像这一株株的匍匐在地的毛豆柴,年轻时,匍匐着用手脚肩背撑起我们家的天。晚年,她依旧匍匐着,用至诚的心和无私的爱为父亲和一家人点燃起幸福平安的灯!
回来的路上,母亲又关紧了水笼头。
我的眼里有雨雾升起,我不敢去看母亲,我紧握着方向盘,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尽量把车开得稳些再稳些,除此外,我别无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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