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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温零下了,奶奶您的围巾系了没散文
不知不觉中,晨起从山上经过,小径旁的衰草全蒙上了一层白纱,犹如谁给撒上的细盐,又有些像儿时奶奶做的柿饼上的糖霜。冻僵了的红紫的手,穿过领子直透进脖颈的刀子样的风,还有北方的朋友们说他们那儿早已是冰雕玉砌换了世界,以及天气预报里醒目的最低温度零下的提示,都提醒着我,冬真是已经如人一样,到了中年了。
为了避寒,便在衣柜里搜索厚实的围巾。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是搜索出了一条老式的毛线编织的围巾,米黄色为主,配以酒红色的横纹。那还是十年前的情人节,先生送的礼物,配套的帽子,早送给了小妹。
摩挲着这条围巾,毛茸茸的质感,温暖又可心。真是围起来,脖子立刻便被暖环抱。
由着这条围巾,由着这股暖,又想起了另一条围巾,还有已经无法邮寄的暖意和爱。
那是一条银灰色马海毛的围巾,是我在97年元旦之后,亲手给奶奶编织的。
那时读大一,女生寝室隔一段时间便会兴起一种新事物,而且总是如涨潮般地裹挟进很多人,引起好长时间的狂乱。
记得先是兴编风铃,于是挑灯夜战,几乎一层楼的女生寝室全挂上了五颜六色、形态各异的手编风铃。风拂过,便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直至响到女孩子们的梦里。
后来又兴起了手制玫瑰,用的是各种颜色、粗粗细细的吸管样的东西,经由一双双青春的巧手,就成了一捧捧娇艳的玫瑰,一如那时的爱情。
临近元旦的时候,又刮来了一场编织围巾的南风。那个季节,为什么说是南风呢?室友笑说是因为这场风带来的是暖,是爱。南风便与北风,进行着较为持久的战争。
这种围巾,不是用竹制或是不锈钢制的毛衣针织成的,而是根据准备要的围巾长度,把毛线剪成相应的长一些的截,也有奢侈一点的直接买很多线团;再根据要的围巾厚度,把这一截一截的毛线组合成两股或是三股或是多股的缕;然后根据大概要的宽度,在比较光滑和牢固的衣架上拴上一缕一缕的毛线,跟编辫子一样,手工编下去;最后留下一缕缕的流苏,或是齐边收尾。
当时,这些活都是晚上下自习后弄的。弄不了多久,熄灯铃就响了,寝室就会一片漆黑。等查寝的老师和学会生人员的脚步声远去,点蜡烛的,打手电的,各人忙个不停,连寝室的窗户都给厚厚的报纸给临时粘上了,不透一丝光亮出去。一切就绪,便很有默契地不作声,各自在床头挂起衣架,一缕一缕地编织起来。这种织法,手法快的,白天又做好准备工作的,几个钟头就可以编织一条。就这样,一个二个的,都把各样的心思,给编到了松软厚实的围巾里,又把这种暖送给恋人、朋友或是亲人。
记得那时我也有卷进这种风潮,甚至有些失了理智,几天时间里就去了批发毛线的银海市场好几次,给自己编织了一条白的,又给妹妹和小表妹各编织了一条红白相间的。
那年元旦,难得的雪花,真跟鹅毛似地舞着,自然引起了青春和热血沸腾的我们的追随,好多同学都逃课出去了,大的阶梯教室里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个人还在无动于衷地自习。底子里潜藏着小资情调的我,跟着朋友去滨江公园赏雪。
等兴尽回到寝室,室友告诉我我爸来过电话。打过去,却是得知了奶奶患肺癌的消息。一时,难过得连哭都不会了。
关于奶奶,儿时的一些事,有的太小记不得了,有的记得也是模糊不清了,有的也是听爸、妈或是姑姑们说起。那些,后来,也断续在我的《三月里的小雨》、《无以安放的记忆》等文里出现身影。印象深刻的,当是初中、高中六年。多数时候,奶奶都是帮小姑带孩子,即使后来帮小叔,也是多半时间在小姑这边。而我,因为一直跟随小姑读书,自然得了奶奶太多的照顾和关爱。
说老实话,我是怕奶奶的。那时奶奶不到七十岁,身体硬朗得很,有点微胖,嗓门很大,中气很足,说起话来如洪钟,要是吼起人来,眼睛一瞪,威严自来,再配上那如击磬不绝于耳的声音,任谁都是胆寒的。好在,我还算乖巧,被这样骂的时候很少。
奶奶不识字,却跟着电视学了不少字,看影视剧总会指着认识的字问我是不是那样读,有时也会出现只认半边字的情形,但只要给她指出来了,下次再出现,她绝不会认错,而且还会为此有些洋洋得意。
不识字的奶奶却会打牌,而且有瘾。如果我们要是陪着她打升级,或是“拖拉机”,她都会很高兴,而且兴味盎然,极坐得住,就是打一整天也不觉着累,也没见脑子糊涂的时候,打得比我们年轻人还要精。
没人陪她打牌的时候,她就去广场边的小据点与一些老头儿老太太打花牌。那时,小姑家就在广场边,广场那儿有不少老人打门球,奶奶不懂这样新式的玩意儿,但从农村来的她很快就找到了组织。每天中午利索地烧饭收拾碗筷后,奶奶就把小表妹扔给小姑,自己就找组织去了。待小姑快上班时,人又回来了,跟上班一样准时。我除了记得“上大人、孔乙己”什么的,怎么打、怎么算“经”我一概不懂,只记得奶奶多半是喜滋滋地回来,数着腰包里的零角角儿,很少有板着脸回来的时候。
而到了高三,学习相当紧张了,我们家族当时还没有一个是正儿八经的本科生的,所以都把希望压在了成绩尚可的我身上,奶奶也不例外。她帮不了别的,就是把洗衣、准备加餐什么的活儿全给包了。我没有洗过一件自己的衣服,也没有折过一件自己的衣服,就连床铺也是我走之后她帮我收拾、整理的。
那时,晚自习回来已经十点多了,但总还有至少一张数学试卷要做,其他更不用说了。总是我前脚刚踏进门,奶奶就端来了给我准备的煲在电饭锅里的温热的饭菜。之后,又会把刚冲的热腾腾的牛奶放我课桌上,再端来一个小盘子,上面放着削好皮的苹果,还给用刀划成了一小片一小片。奶奶听说核桃补脑,而我吃多了又拉肚子,所以,她总会事先剥几瓣,也放到盘里。我做试卷时喜欢嗑瓜子,那样可以赶瞌睡,她便总是保证我桌上的罐子里老有香喷喷的炒熟的瓜子,而且旁边也有一个小果盘。等清早我上学去了,她才进我卧室收走已经堆得老高的瓜子壳。
遗憾的是,心理素质不好的我,又加上多年的顽疾影响,我虽然终是上了本科,却不是中意的学校,没能给她老人家脸上添光,也对不起她服侍我六年。
更遗憾的是,我刚踏进大学校门,还没自己养活自己的能力,也没有报答她的能力时,她居然得了不治之症,CT显示已经转移,情况好的话最多还有半年的时光。
上天啊,怎么要这样?一生苦过来的奶奶,刚刚享受儿女的福才多久,就要剥夺?还要彻底终结?
伤心难过之余,我决定给奶奶亲手编织一条围巾。我选择了银灰色的马海毛毛线,看起来雅致,而且毛特别长,应该更暖和舒适。
当时,同学们编织围巾,有编纯色的,也有编更复杂一些的花色的,但都是用没有什么毛的毛线,还没见谁用马海毛毛线来编,因为那毛太长,中途容易打结,而且手法要是不均匀,就会显得时松时紧,极其难看。所以,室友都劝我不要买马海毛的毛线,说那难弄。
我却一意孤行。一个人到银海市场挑选毛线,连比较了三四家,才最后把毛线给买回来。那线还不是缠好的线团儿,而是一架一架的。白天课余时间,便把一架一架的毛线绕在凳子上,自己来缠线团儿,尽量做好一切准备工作。等到了晚自习后,便开始编织。
真如室友们所说,因为灯光不好,又冷,毛线毛又长容易绕成结,编织起来便相当慢,也特别费劲儿,常常编一会儿眼睛就因为死盯着老胀老疼。又不敢编得太晚,怕影响第二天学习的精力,也不敢白天占用学习时间编织,那样奶奶要是知道后肯定不会要围巾的,还可能会骂人。偏偏那时临近期末,各项考试又多,还真是累人。
即使这样,我也一丝不苟地编织着给奶奶的围巾,不容自己有一点差错或是疏忽,白天检查要是觉着哪里不好,即便已经编了老长一截了,也是痛下决心给拆了重新编过。就这样,我花了足足十天的时间,才把给奶奶的围巾编织完。室友们都说那是我编得最好的一条围巾,当然,那是用心和情来编织的,而且是经过岁月沉淀的那样厚重的情和一颗沉甸甸的感恩回报的心,岂是儿女情长可以比拟的?
寒假,带着这条围巾回到了家,奶奶还不知道自己的病情,正被爸妈留在家里过年。
记得还在回家的车上,我就暗暗叮嘱自己见了奶奶不能哭,也不能让她看出丝毫端倪。直到下车了还在心底对自己说一定要做到。等进了屋,一眼看见坐在火炉边烤火的奶奶,鼻头就塞住了,眼睛也起潮了,赶紧谎称天太冷,有点感冒,结果反倒引起奶奶的担心。
把给妹妹的围巾取了给她了,才把给奶妈的围巾郑重地从包里取出来,递给奶奶,说那是给她编织的围巾,要她试试合不合适,暖不暖和。奶奶当即就不停地用瘦弱的手摸来摸去,摸着软乎乎的毛,捏着厚度,又试着围了一下给我看,嘴里不停地说着老都老了,真不该费这多心。我一再问暖不暖和,喜不喜欢。奶奶慈祥地笑着,说暖和,比炉火还暖和,说喜欢,我送她的东西她都喜欢。可惜,那是我送奶奶的唯一的东西。
那条围巾,奶奶试了一下就起身取下来,折叠得整整齐齐,收到衣柜里了,说是出门戴,到时好在亲戚们面前显摆哈。我要她当时就戴着,出门的话我再给她编一条,她说什么也不肯,不让我再花钱。我说我得了奖学金,买围巾的钱还是有的,可奶奶就是不允许,只好由她。
那时,我和妹妹都在读书,妈妈又没有固定工作,家里还拮据得很。为了让奶奶年过得好一些,孝顺的爸爸咬牙买了冰箱,又今天鱼明天鳖的买回来炖了给奶奶补身体。奶奶吃的药,都被爸爸撕去了外包装,或是换了没有任何信息的瓶来装。我们都知道奶奶的病情,可在她面前都装得没事人似的,空闲时间几乎都用来陪她打纸牌。可惜的是,此时的奶奶已经没了如钟的声音,时不时地会咳嗽,甚至痰中带血丝;也没了可以连坐一天的精力,常常打不了好一会儿就觉着累,显得糊涂起来,记不清牌,也不会算计牌;更是在各种营养品补的情况下,还一天天明显瘦下去。
等过了年,某天,不懂事的小堂弟说漏了嘴,说奶奶得了癌,他爸妈都说好不了了。于是,奶奶的精神彻底垮了,闹着要回乡下老家,要叶落归根。爸爸和小叔小姑他们只好由了奶奶,经过四姑家,一路玩回乡下三叔家。
那时,我已经又回了学校,具体情况不清楚,可心里的那份牵挂就像是梗在喉咙里的一根刺,一直都带有痛的感觉。问妈奶奶的围巾带走了没,妈说带走了。可是,已经过了系围巾的季节,更何况是那么厚实的马海毛围巾。
暑假,爸爸带着一家人,迫不及待地回了乡下三叔家,照看奶奶。
奶奶已经卧床不起,原来强壮的身体,也被病魔抽空了,胳膊伸起来,皮拉得老长,就像是木头竿子上晾晒的海带,风一吹似乎都能带动摇摆。眼神也没了原来的凌厉,已经混沌不清。
痛,已经深入骨髓。专用止痛药又不能一次搞到许多,每每看着奶奶痛得在床上打滚,学医的我就异常难受,恨不得那样的苦痛都能转移到我身上,可除了给她拭汗,除了在床边跟爸妈一起日夜轮换守着她,还真是无能为力。那种无力感,都让我怀疑医学的能力,怀疑自己走的路是否有意义。
被病痛折磨的奶奶已经认不得亲人了。连日的守候,我们已经疲惫不堪,爸爸时常深更半夜还要跑出去求止痛药,可奶奶看见爸爸就烦,用手势告诉他滚远些。妈妈伺候奶奶洗脸,即使水是刚从炉上取下的滚烫的,她也嫌冷,或是从缸里直接舀的冰凉的井水,她也嫌烫,反正都是不如意,有时甚至使劲儿把毛巾给摔了。
只有我,从没有被骂过,或是被挑剔过。在奶奶的对铺,支了小床,我便坐在床上守夜。看她动嘴唇时,便过去用棉签蘸了温水给她润唇,有时她也会贪恋地用舌头卷着棉签吸吮。听她喉咙里呼呼时,便过去扶她坐起,拿了纸贴她嘴边,帮忙擦拭痰液。再不就是看她腿在蠕动,便知道她要解手了,过去帮忙,她始终不习惯在床上解,便要扶她起来,让她靠着我的身子在罐子里小解,还得用双手把她的身子箍住防她坐倒,解完了再帮忙擦拭,提裤子,给扶到床上躺下。不管怎么收拾,痰和尿总会留下特殊的气味儿,尤其是血痰的血腥味儿怎么都会留下些许,苍蝇便特别多,即使晚上也是,还特别喜欢落她脸上、嘴上,所以还得注意赶苍蝇。所有这一切,她都像一个乖孩子特别听话、依恋,由着我来弄,不骂也不发脾气。等我弄完了,她就会盯着我叹气,眼里满是愧疚,然后,无力说话的她就吃力地抬起胳膊,指指小床,挥手示意我去睡会儿。我也就听话地回到小床上,假装躺下睡觉并发出轻微的鼾声,可实际又怎么能睡得着呢?
屋外水沟方向,天天有苦雀鸟在那儿“苦啊、苦啊”地叫。奶奶好不容易熬到了生日,所有的子女都赶回了老家给她过生,老屋场里透着一股无言的悲凉。生日过后,爸爸、叔叔、姑姑们商量不上班的排班轮流来照看,二姑、三姑说由她们先来,替换下已经照看了很久的我们一家。那年天旱,三叔家连菜都没得吃,即使爸爸出去讨、买,一大家人都呆着也不是事,况且我们从暑假回乡就没去过外婆家,既然二姑她们先来照看,爸爸便决定我们先去外婆家。
可是,我们到外婆家的第二天凌晨,把信的人就赶去拍门了。我因为连日劳累,眼病正发得厉害,妹妹又还小,爸爸跟妈妈便紧赶着过去了,把我跟妹妹留在了外婆家。就这样,我没有亲眼见到奶奶去逝后的情形,也没有亲身体验在奶奶坟前骨肉相残的一幕。但无论如何,就因为奶奶断气前爸爸妈妈不在跟前,就说他们是不孝之子,也未免太武断了,我敢以我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亲身感受,甚至我的性命,来作证。
奶奶,就那样走了。我没在最后给她磕个头,没在最后送她一程,没在最后给她坟上添一把土,这是终身不能弥补的遗憾。只求奶奶在天之灵,能够原谅孙女的不孝。
至于那条奶奶预备走亲戚时显摆用的围巾,也不知是烧了,还是丢了,还是不知所踪了。
而在这个冬的冷夜,忍着寒冷和腰痛,坚持写下了上面的文字,只想冲头上的三尺神明,还有被屋顶遮住的那一方冷空,轻轻地问一声:奶奶,温度已经是零下了,您的围巾系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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