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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流棚匠老彭头散文
在上个世纪,离靠山镇约两公里的东排木村,曾经有个手艺人,叫老彭。他的手艺是采棚,也就是吊天棚和糊天棚。他采的棚质量非常好,在当地可以说是闻名遐迩,尽人皆知。一个棚匠偏巧又姓彭,自然被大家称呼为老彭,而且这个称呼从他三十几岁就叫开来。
老彭是个聋哑人,就因为有这个残疾,没能娶上媳妇,打了一辈子光棍。父母去世之后,他就一直在弟弟家吃住。
现如今,农村都盖起了砖瓦房,已经很难见到土坯房了,从此棚匠也就没了用武之地。而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前,棚匠可是个了不得的活计,卖一天手艺,可以拿到好几个普通劳动力的工钱,不仅能够养家,还可以让一家人过上富裕生活。因此老彭的弟弟家,生活条件在当地数一数二。
老彭的棚匠手艺,精道得让人叹服。据有人说,早年老彭的舅舅就是个有名的棚匠,老彭小时候曾给他舅舅当小工,后来得到了舅舅的真传。虽然是个聋哑人,但他极聪明,竟然还自学了不少文字呢。
老彭中等身材,不胖不瘦,一副面带微笑的大脸庞,眼睛虽不大,却隐含着灵气。平时总是穿着一身干干净净的青衣青裤,显得利落、洒脱、干练。
在人们的视线里,经常看见老彭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匆匆忙忙地从街巷上驶过。一看便知,准是又被某一家请去做棚匠活了。
老彭来到雇主家,落座炕沿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抬眼望向天棚。如果那旧天棚做得很粗糙,棚匠活儿做得不地道,他就会伸出小手指,毫不掩饰地表达自己对那个前任棚匠的不屑和蔑视。之后,他迅速扯下旧天棚上陈旧的秫秸框架,似乎那差劲儿的手艺,已经玷污了棚匠这个称呼,一秒钟也不能容许它的存在。同时他还用手语告诉主人,天棚应该怎样做才能更结实或更美观。他与主人一番手语交流后,尽管主人不见得完全弄懂他的手语,但也能猜到其中的大概意思,并从老彭的态度上感受到,把自家的天棚交给老彭来做,是多么正确的选择,就好像已经提前看见了焕然一新的天棚一样。
在正式吊棚之前,老彭要换上一套蓝色的工作服,这也是那个年代技术工人的流行装束。主人把早已准备好的几捆高粱秸秆搬过来,放在老彭面前。老彭便手脚利索地挑选,将那些粗细差不多的秫秸,去掉叶子。然后他还要点上一根蜡烛,把个别不直溜的秫秸在蜡烛的火焰上烤一烤,趁着秫秸被烤热时,把秫秸矫正崴直,接着把旧报纸裁成约两寸宽的长纸条,涂抹上浆糊,先缠裹在秫秸的一头,然后一只手拉着报纸,另一只手迅速转动秫秸,报纸便在秫秸上斜抹着粘贴得严严实实,若干个秫秸穿上了紧身的报纸外衣,平放在那里,留着备用。
这时候,老彭利用主人家的桌椅板凳和木板,因陋就简地搭建他的工作台,这样踩踏着搭起来的台面才能够得着天棚。老彭还要用旧筷子削成的竹签,在两棵秫秸上穿一下,捆扎成双秸秆,再把这双秸秆竖着钉在东西走向的房檩上,又在房子四周平着钉上捆扎好的双秸秆,最后那些穿着报纸外衣的秸秆与房檩上竖着的秫秸相联结,再和四周的秫秸捆扎好,一条条南北走向,约半尺相等宽距的秫秸棚骨架,就平展展地呈现在眼前。
这个时候,不管主人在忙什么,老彭都要过去打断,把主人叫过来。他满怀自信地向主人展示着自己的作品,等待主人的认可和肯定。主人看到天棚骨架如此平展,再没想象力的人也心知肚明了,等糊上带图案的窝子纸之后,那一定是平展美观、令人心爽的崭新天棚。于是,主人自然会伸出大拇指,以此表达对老彭满意的赞许。如果主人恰好又是一位善解人意的人,再对老彭多做几个夸奖的手语动作,赞赏一番,老彭就更是乐不可支。他甚至会跳到工作台上,双手攀附在刚刚做好的天棚骨架的秫秸上,整个人就吊挂在了天棚上,以此证明自己做的天棚有多么结实。那些秫秸竟然能承受一个一百多斤体重的大活人,这确实让主人颇感意外和惊叹不已。此时此刻,主人和老彭会心地大笑着,老彭的笑当然是无声的,但他的快乐绝不亚于主人,甚至远远地超过了主人。
主人一家对老彭的手艺称心如意,晚饭自然就会丰盛一些。虽说老彭不挑吃喝,但主人也要面子,以此表达着谢意。既然晚饭后老彭也不用再登高干活儿了,主人就拿出平时舍不得享用的白酒,亲手给老彭斟上一杯。一杯酒下肚后,老彭的脸色开始红润,不大的眼睛里发出温暖的光,他会竖起大拇指,用他自己的方式,对主人的热情款待表示感谢。
老彭的酒量不大,也从不贪杯,盛八钱的酒盅,只喝两酒盅,就告诉主人他喝好了,即使再给倒酒,也不会再喝的。喝好了酒的老彭心情舒畅,他的“话”也随着多了起来,大致内容当然离不开他的本职工作——吊天棚和糊天棚。他告诉主人,自己做的天棚在不漏雨的情况下,至少可以使用十年以上不会坏的,如果少于十年的使用寿命,他老彭情愿免费重新给做一次。这些“话语”如果主人一下子还不能理解明白,老彭也不会着急,他拿起饭桌上的筷子当笔,蘸一点碗里的水,在饭桌上用文字表达。主人清楚了这样的保证,被感动得除了频频点头,真的是无话可说。这个时候,老彭的神情会极其温和,适时地抱起主人的小孩子爱抚一下,从衣兜里掏出一块糖果,递给孩子,还从嘴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当主人家正惊异从未发出声音的老彭为何叹息的时候,老彭已经起身告辞回走了。
第二天早上,老彭按时赶过来。他先在天棚上糊裱一层旧报纸,再糊一层专门用来糊天棚的窝子纸,窝子纸三四元一刀,一刀是100张。窝子纸的规格一般是52厘米乘以38.5厘米,边沿有一厘米左右的白边,需要精准地对齐糊好,图案才能完整美观地显示出来。老彭做这个活儿,可以说是轻车熟路,得心应手。先用报纸再用窝子纸,一共糊两遍,一整天就糊完了。老彭按老规矩从主人家领取了工钱。那时候,一间用做卧室房子只糊天棚,就收四元钱,如果是新吊的天棚,则收十元。
老彭的棚匠手艺精湛,在当地有目共睹,人所共知。他的名声也越来越响亮。特别是每逢年底的腊月里,前来请他去给吊天棚或糊天棚的人络绎不绝,只有早早地去他那里排号才行,否则年前就可能排不上了。其实,镇子里还另有两个棚匠,眼睁睁地呆在家里闲着没事。虽说同行是冤家,但老彭的活计在那摆着,质量确实好,那两个同行也不好诋毁他什么,只能拿老彭干活的进度慢来说事,以此聊补一下他们的自尊心。
时间如飞刀,刀刀催人老。忙忙碌碌的岁月里,老彭的两鬓竟在不知不觉间花白了,成了人们口中的老彭头。靠着老彭的帮扶,弟弟家的日子富裕丰盈。老彭的两个侄子,一个侄女全都读到大学毕业,留在省城或县城工作。
时间很快地进入了二十一世纪,乡下的大多数人家,相继盖起了砖瓦结构的房子,里边抹的都是白灰天棚。这样一来,可供棚匠施展技艺的机会也就越来越少了,老彭头对此有些许的失落。按说他已经到了安享晚年的岁数了,可他却是闲得五脊六兽,抓耳挠腮。一旦哪里有零星的活计请他去干,他便欣喜地应允,而且力求做得完美,做得更好。
有一年秋天,镇上的粮食所将一栋平房用做职工宿舍,维修后需要吊天棚,请老彭头过去给采棚。老彭头到那一看,原来一共是七间平房,这也是几年来很少见的大活儿了。他喜出望外,就好比一个赋闲在家多年的老演员,又一次意外地回到了他难以割舍的舞台。
粮食所安排个手脚勤快的年轻工人,专门给老彭头做力工,打下手,搭建工作台或搬搬扛扛的力气活,均由这个年轻人负责,老彭头只管做技术部分的活儿。虽说老彭头不服老,但毕竟是上了年纪,工作的进展也不是很快。好在粮食所家大业大,有自己的食堂,不在乎他多吃的几顿饭。
老彭头在粮食所干得越来越起劲儿,他心情无比愉悦,有一种回到了当年的感觉。可天有不测风云,就在第四天的下午,正在工作台上仰脸吊棚的老彭头,一个意外的闪失从支起的工作台上摔落下来。
粮食所的领导立即派车把他送往医院抢救,经诊断是脑出血,因抢救无效,这个一流的棚匠,永远地闭上了他的眼睛。
当老彭头的弟弟给他穿寿衣的时候,发现他手里还紧紧地攥着一小段秫秸。他把一生的精力,都用在了他所从事的吊天棚和糊天棚上,而且他一直没有做够这个活儿。他手里紧紧攥着的,是他所热爱的手艺,是他没有做完的活计……他似乎有着太多的不舍。
不管是病死的,还是摔死的,既然是在粮食所出现的意外,葬礼的一切费用,顺理成章地由粮食所负责。老彭头离开人世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镇子。大家无不为他叹息和遗憾,因为他的年龄还不算大。他辛辛苦苦干了一辈子棚匠活儿,到了应该歇息的年龄,却早早地离开了人世。
送葬那天,镇子里自发地来了很多人,那葬礼的规模,也够得上隆重,一点儿不比那些儿孙满堂的老人差。唯一遗憾的是,他没能娶妻生子,没有后人为他披麻戴孝,送他最后一程。他供养成人的侄子侄女们,都阴差阳错地没能赶回家来。这一时刻,人们不禁想起,老彭头常常在酒后流露出对孩子的那份温情,那种眼神,还有那声微弱的叹息……那是他内心深处,对一个完整家庭的深深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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