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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原地等你的散文
无意之中看到了一篇散文，说父母不会在原地等你，因为他们等你等了一辈子，等你出生，等你放学，等你回家吃饭……可是，他们终究会老去，所以，得尽孝时需抓紧时间。我没有时间，因为我的父母已经离我远去，甚至是唯一的哥哥竟然也已经离我远去，一辈子，等我的只剩下了那几抔黄土。
其实，这样的话题，这样的往事，这样忧伤的文字，我一般会选择逃避。事实上，我写了很多文章，却很少触及父亲的事，母亲的事，还有哥哥的事，因为我不敢去触碰那一幕幕绝别的瞬间，害怕悲伤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所以那些想要在清明节为父母写上祭文的心思，年年都酝酿成伤，累积至今，痛感越来越强烈，丝毫没有随着时光的流逝而结痂。有时候，或者是夜晚，又或者是白天，只要走近了某一种称呼，窒息的感觉如影随形，一直钳制着我的梦境，就像刘亮程描述的一个人的村庄，时间过得越久，内心越荒凉。
难道是我太执拗？难道是我太矫情？可事实上两者都不是。我也懂得的，每个人都要死一次，只是我还没有还完父母的养育之恩，而对于哥哥，则是死得太年轻，以至于什么都来不及做，那栋房子里就永远少了这么一个人。一辈子，他们在原地等我，而我却永远等不来他们，这才是真正的叫情何以堪。我很羡慕父母健在的人，每当身体劳累，每当心灵疲惫的时候，至少还有那么一两个至亲，他们无怨无悔地在原地等你，等你下班，等你回家，过年过节等你团聚。而我，只能面对父母长满茅草的坟冢，长歌当哭，借文以祭。
一、冬雪之夜
一个冬天的夜晚，下了好大的一场雪，铺天盖地，冰封了那个叫做观音洼的小村庄，你孤孤单单一个人，走上了天堂路。
我知道你已经病了很久，久得我们已经习惯了你的痛，习惯了你喜欢坐在火塘的矮板凳上，不停地用手抚摸自己肿胀得发亮的双脚，然后眼里流露出被病痛折磨的哀伤。尽管如此，我还是没有想过突然有一天，你会离我而去。我想象着你的坚强，肯定会熬得过很多个冬天，可是你竟然会在身体好转时，于孤单的雪夜，一个人悄悄地走掉，走得那么决绝，连信息也不肯给一个。所以，在后来的日子里，只要触碰到“父亲”这一个词，我都会郁积成结，然后，每天绝望地细诉着对你无尽头的想念：
父亲，我不知道除了人世间，是不是真的像你说的那样还有另外一个世界，即使有，那也应该是一片黑暗的吧？那里应该是将寂寞和孤独无限放大了的吧？是将这个冬天的寒冷无限延长了的吧？
父亲，在那个世界你感到寂寞了吗？你感觉到孤独了吗？感觉和那年长冬一样寒冷了吗？
父亲，在人世纠缠的白天黑夜，我无时不刻不在拒绝思念你，拒绝想象你打算沉睡千年万年，最终与黄土永恒的样子。可是，我的内心却被你默默地离去戳得生痛。我不想用任何语言来纪念你，用所谓与童年你唱给我的歌谣那样好听的倾诉，来祭奠你温和如水的过去。过去的空间太遥远了，遥远得不可用任何思想的触角来抵及，你沉睡的笑容，简直就是生者的目光与死者的沉默交织的悲凉，折射出我们遥望着那一抔黄土的空洞。
我日夜叨念着“父亲”这个永远无法抹掉的亲密的称呼，心中已经如佛般凝聚着秋空一样干净的悲伤。枯坐在没有疆域的悲伤里，眼睁睁看着星星的陨落，眼睁睁看见太阳的升起。可是，父亲啊，我总是会有时候发现，我分分秒秒在叨念的这个亲密的称呼竟然只是人们创造和认可的一个名词而已，我该到哪里去寻找你？寻找你的声音和身影？有好多个夜，你悄悄进入我的梦里，可是你的存在也只是默默无声地来，又悄无声息地离去，任凭我喊得撕心裂肺，你竟然无动于衷，只是微笑着，就那么微笑着，父亲，你是想将你的影子镶嵌进我的眼睛或者我的骨髓？
父亲，没有了你的世界是一个没有了精神和灵魂的世界，你寂寞地走出了我的视线，可是我却寂寞地走进了你的视线，你应该是看得见我的吧，看得见我茫然失措的样子的吧。
父亲，新年的气象和焰火将我们的疏离映照得雪亮了吧？所以你就用清冷的寂寞和绝望来驱赶雪夜的病痛和委屈？你就用寂寞和绝望来悲写着对我们的不满和责备？父亲啊，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能比你那沉默的责备更令人感觉寒冷的了，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我一生彻日彻夜的阳光来覆盖你漫天漫地的悲凉，可是，面对你的世界，愿望的隧道掘得再深，我也无能为力。
父亲，冬雪之夜真的很美，它美得那样绝伦无比，这样的美让我痛得刻骨铭心，仅仅因为你，因为你寂寞地离去。
二、父亲——我在原地等你
你又回到了这里，一栋老旧的木房子，屋檐下的时光，和田野里那棵高大的枫树，对影成行。你的眸子，依旧清凉如水，缓缓滑过我坐过的、站过的、躺过的、走过的地方，寂寥的姿势，像一地的野草，在风中瑟瑟抖动。
我知道你的心痛，我的离世让你手足无措，让你天空里五彩的云朵，瞬间消失。事实上，没有哪一种悲伤之花，能开得比让你单独面对一掊黄土时妖艳。我看见清明时节几乎都有雨，而且是一场场很大很大的雨，你从不带雨伞，亦不披雨衣，你心里的泪却比雨来得更为肆虐，像春洪决堤，汹涌成一种绝望。
你一直如此，一直如此，在人前笑得像精灵一般甜蜜而又妩媚，可是在人后，却常常痛哭得像一个孩子。其实，我只是忘了告诉你，我一直在原地等你。
我在你母亲的产房门口等你。等你呱呱坠地的那一刻，第一声啼哭声音洪亮得惊了我一跳，我以为你会和我具有一样的性别，可你竟然变成了我手掌心里的花朵，点点小小的样子，是个清丽可人的女孩儿。很大了，你漆黑的眼睛还会仰望着我问东问西，你说：“爸爸，天空为什么会是蓝色的？还有，桔子为什么会是酸的？”我笑你傻：“这孩子，心智一直比别人熟得慢些。”所以，我总是蹲在你的面前，很认真很耐心地回答你所有的问题，直到你瞪大了眼睛惊奇地问我：“爸爸，你怎么知道那么多东西呀？”我微微一怔，其实我也不知道很多东西，我毕竟只是一个农民，我只能告诉你：“因为爸爸是个男人。”你用钦佩的眼光看着我，后来你一直用钦佩的眼光看着比你知识丰富而又温暖的男人，天真而又热烈地去爱，把他们当成自己的父亲。
我在放学的路上等你。很多次，你背着你母亲缝制的新书包，扎着小羊角辫子，一个人在蜿蜒的山路上踽踽独行，东张西望，生怕半路丛中跳出一个怪物，我知道你的胆子很小，小得只能容得下阳光里的故事。我站在路口，远远地看着你蹦蹦跳跳的样子，你孤单地望着我笑，这个时候，你就是我胸口的一抹朱砂痣，轻抚时会隐隐作疼，我心疼你的求学之路，在曲折漫长的山间迂回，整个村子，也只有你能坚持到底。
天空电闪雷鸣，我撑着雨伞到学校门口接你，你踢掉浸满泥浆的鞋子，爬到我的背上，双手却努力地在我头顶上撑起雨伞，你怕我淋着雨，而你自己却已经湿透。我仍然在想：“这孩子，憨厚实在，长大了嫁人该怎么办呢。”毕竟，没有哪一个男人，能像我一般无限包容你所有的傻样，而我亦不能陪你走一辈子。就在那一个雨夜，你发起烧来，轻微咳嗽，身子因为寒冷而悄悄地蜷缩进我的怀抱里，我想用体温温暖你，可是你嫌我热，使劲踢着被子，你母亲给你刮痧，你痛得全身颤抖，大声哭泣着求我们放过。其实，孩子，你疼痛的地方也许是颈背，而我疼痛的地方却是心尖上。
我在集市的路上等你，你怯怯地看着别的父亲一边高声大气呵斥自己死缠烂打要钱的孩子，一边恼怒地甩出一大把零钱扬长而去，既恐惧又羡慕，我本来也想拿几元钱打发你，独自去镇上赶集，但是你抬起晶亮的眼睛望着我，体贴地说:“我自己走路，不要你背我，当然，也不要钱，我跟着你到场上看一下就可以，真的，我只看一下。”我的鼻子顿时酸酸的，是难过。这孩子，我再穷，也得带着你开开心心地逛一次集市，让你尝遍集市里的小吃，让你捧着你梦想已久的玩具高高兴兴地回家。那一天，你果然快乐无比，像一只美丽的蝴蝶，在小伙伴的跟前飞来飞去，那样子，宛如童话里的公主，笑着跳着，让我感动了很久。其实，我原本给得不多，你却如此容易满足。
你已远行，我站在你的教室门口等你，你正在努力地回答老师提出的问题，不经意间瞥见了我寒酸的背影，你的脸瞬间泛红，然后举手请假，你在全班诧异的眼光中匆匆忙忙走出了教室。你假装嗔怒，其实我知道的，你是心疼我又喝多了酒，走路歪歪扭扭的样子，还扛着那么大的一袋米。我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沓零票子，你低下了头，红着脸说：“我生活费还够，你自己留着买一条裤子。”你这孩子，总是傻得让人辛酸，我要是计较一条裤子，也不会千里迢迢，舟车劳顿过来看你，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而已。
我知道的，你是空中飞鸟，需要翱翔，才能站在高处看着远方。而我，只能站在老家的屋门口等你，等你假日归来。我的目光像夜晚一般深邃，你在我的梦境里却是轻轻浅浅地笑，与生活与工作的琐碎中努力前行。我亦不敢随意地去看你，怕打扰你的宁静，怕徒然增添你的烦恼。你烦躁我总是和朋友喝酒，而且我总是喜欢喝得酩酊大醉，然后你不得不放下所有的一切来看管我，替我一口气喝掉一大碗酒，然后自己却傻傻地看着我笑，看着周围的客人笑，我无奈而又不安地看着你，摇摇头，你还是傻傻的样子，为了我不因酒伤身，却宁愿选择伤了自己。
一个冬天的夜晚，下了好大好大的一场雪，我在原地等你，等你来看我被时光冻住的样子，看我以怎样的一种姿势在忘川河岸徘徊。我艰难地在奈何桥上来来回回，只是因为你傻傻的样子，始终是我胸口的那一抹朱砂痣，一直传来隐隐约约的疼痛，让我久久不忍离去。
我终究抵抗不住命运的双手，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被拎着上路，我希望你能一直安好，再也不用没日没夜地惦记我窘迫的日子，为我长久不愈的病痛伤神。我凌晨驾鹤西去，第二天的早晨，尽管你抱着我哭得昏天暗地，而我，亦不能流泪，更不能陪你走完一生。
我的坟茔茅草丛生，树木成林，你站在我的面前寂寞无助的样子，像极了小时候，一个人在上下学的路上踽踽独行，然后再左顾右盼，生怕灌木丛中跳出一个什么怪物，你依然胆小如故，我只是忘了告诉你：孩子，别怕，我在原地等你，等你一辈子，等你几辈子。
三、生日祭日
母亲，你的一生，不精彩，但是很劳累。父亲生病三年后，你因脑溢血直接倒下，没有哪一天不在轮椅上度过。如果我放弃一切去照看你，而不是将你送回那个寒冷的家，也许你还能够多活几年。可是，事实上没有如果，更没有也许。你因为绝望，对日子过得如此艰辛的绝望，就将自己烧伤，你其实是想烧死自己啊，你可知道，你这种与世决裂的心思，痛得我如箭穿心，可是我竟然无能为力。
母亲，那个冬天，也是下着很大很大的一场雪，铺天盖地，几乎封住了所有去往观音洼的路。我一路跋涉，拨开雪路去看你，第二天将是你的生日，可是你竟然斜躺在地，身下身上仅仅裹着两条薄薄的棉被，鼻涕和眼泪的混合物已经在脸上结痂。那一刻，我即使心痛得无法呼吸，也只能忍气吞声，默默地把你的脸洗干净，然后喂你吃糕点，你像饿了千百年，即使下咽时被噎得眼睛翻白，可还是不停地朝我要吃的东西。而你的儿子，为了生活外出打工不在家，你竟然遭受了这样的待遇，我悲愤无比，气得全身颤抖，可是也无可奈何，我不能怪谁，只能怪我自己无能，我想陪你一起死去，以免看见你遭受折磨而难过。可是你竟然看着我微笑，笑得灿然，霎那间，我的世界如裂帛一般被撕裂，只好凄然怆然地离开，我不知道那是最后的一场道别，从此以后，我便怨恨上了自己。你在第二天早上，孤独地离开了人世间，而这一天正好是你的生日，我提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准备回家去陪你过最后一个新年。
母亲，你已经离世了很久，久得让我想不起你是谁，也想不起我是谁，可是我仍然忘不了你死去的前一天，被鼻涕和眼泪污秽脏的脸，这个印象会是一辈子，一辈子刻在我的脑海里，永远有灼伤心灵的热度。
你的生日，你的祭日！每年的这一天，我恨不得将它屏蔽过去，用无休止的睡眠来麻木思想，可事实上从来不，甚至是和这一天接近的前前后后的日子，从凌晨开始到夜晚结束，都会有一种剧痛从发丝到脚尖，一直如电流一般延伸，烫印着我不堪的灵魂，我永远过不了这个坎儿，也许会一直到老，到死，你过去了的苦难岁月将会一直日夜纠缠。
母亲，每天清晨起来照镜子，我发现自己的脸和你越来越像。我总是努力地去回忆你年轻的日子，突然发现，你竟然是一个一生都没有过上幸福生活的女人。小时候当过几天小姐，因为一场变革，从此一贫如洗，最终嫁给了贫苦的父亲；然后，就是一生劳累，生了九个孩子，活下了一男三女，眼睛因此而哭得几乎失明；等我们日子刚刚好过一些的时候，你却最终掩埋在遥远的乡土里，静默地听着别人快乐地歌唱，而自己，却寂然地在琐碎的阳光里，挥洒了一地的艰辛。
写到这里，我不由得想起了十多年前发表的那篇文章：《照片上的手指螺纹》，从来都是淡然的你，思儿想女的心情竟然会以这种方式让人感觉有点触目惊心。那还是我上大学的时候吧，一个秋天的中午，太阳很大，火辣辣地照射得我眼睛发痛，因为某些事情弄得我心神疲惫，所以我也没有提前告诉你和父亲我要回家，当我走近屋门的时候，你让人意外地没有下地干活，竟然坐在门前的凉椅上拿着几张照片左看看右看看，猛然发现我站在你的面前，惊慌得连忙将那几张照片藏在了衣襟角，但是有一张滑落在地，我捡起来一看，那是我的照片，我的笑脸上赫然印着重重叠叠的黄色的手指螺纹，那是你的手指螺纹。
我想，世界上也许只有你这样的母亲，像你这样在背后远远望着我精彩地活着的母亲，在原地等来等去，将儿女回家的路洒满翘首顾盼的目光，洒满细碎迎送的脚步。每一次，你怅然转身的背影，像一张被人烟日照熏晒得泛黄的年画，定格在我的心灵窗子上，渐渐老去，直至模糊不清。
四、母亲——我在原地等你
你终于回到了这里，这里是一个没有花朵开放的春天，刚下过一场雨，空气幽冷，树未成荫，屋门前的青苔绿藓却已经成群。你竟然站在那栋老房子的门前，将下巴趴在屋檐下的木椽子上，认真地看起了那只在空中单行的飞鸟，看它盘旋的翅膀，和你的神情一样悠长而又落寞。我知道你的念想又穿透了我们相隔着的两个世界，像城市上空的烟花，干净而又绚烂，一朵瞬间消逝，另一朵正在绽放。
暮色四合时分，你仍然站在那里，一个人，极力排挤着灯火的喧嚣，用清凉如水的目光，掠过埋葬我的天空一角，然后在夜里无声地哭泣。
只是，只是你没有看见我心疼你的样子，你只看见了风的触角，慢慢延伸到了你的眉心，轻抚着你这个总爱痛哭流涕的孩子。我看得见的，看得见你的寂寞，清冷如初春一个夕阳弥漫的下午，茶冷人散，你仍然站在那里。
我知道你害怕夜晚的来临，害怕我魅行夜间那张被污秽脏了的脸，生生地戳得你内心撕裂。其实，孩子，我只是忘了告诉你，我还在原地等你，等你回来，也许是过一个生日，也许是过一个新年，也许，是在来年的清明节。
事实上，我一直在原地等你，等你出生，等你放学，等你回家吃饭……等你的时间覆盖到我生命的尽头，然后，目送我离去。
只是，只是我等来的是一个下雪的冬天，你悲伤的心思，完全被我最后的一瞥推进雪夜里，至今寒冷彻骨。其实，我也只是忘了告诉你，我还在原地等你。
我在原地等你，等你放学回家。你双手举着奖状从那条小道上一路奔跑过来，你说：“妈妈，我又得了第一！”我的内心其实已经很欣喜，可是我没有抱你，像你的父亲一样把你放在膝上，我转过身去，装作神情淡漠，我想让你清醒，这次的骄傲，终究将在下一次成为过去式。其实，我看得见你索然而又委屈的神情，请原谅我狠心，我只是想让你明白，路很长，而你才走了一小截而已。我总是如此，导致你不愿意和我亲近，你以为我重男轻女，我们渐渐在摩擦中疏离，直到你上了高中，远离父亲的怀抱，远离了我的唠叨，才渐渐明白我的苦心和无奈，只是你已经把这种疏离当成了习惯，尽管你的内心一直心疼我苦难的存在。
我在原地等你，等你远行回家。你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寂寞的身影，正泛着青春的忧伤，我看见你成长的苦痛，倔强而又坚强，我却无法将你眉间的烦恼轻轻拂去，只能怜惜地看着你熟睡的脸，在暗夜里如鲜花一般灿烂盛开。我用手掌的温暖，将你一身的疲惫轻轻卸下，你翻过身去，轻微叹息。我不懂你的心事，你的心事像一首干净的诗，被山谷里清亮的泉水潺潺地流放。事实上，你不再是那个扎着羊角辩子，动不动就在父亲身上撒娇的小姑娘，你已经无声无息悄悄地跟着岁月长大，然后远去，只是我不想承认而已。
我在原地等你，等你一笔一画慢慢书写着岁月的沧桑，然后爱上时间那一剂良药，将心里郁结的心思一起抹去。你有生的日子和我无生的日子，不会交织成一地空洞，因为，清明节的那一场雨，终究会被时间煮去，蒸发进人世的喧嚣里。
孩子，你不必茫然失措，也不必害怕恐惧，世界本来如此，有生有死，尽管生有千差万别，死亦有千差万别，但最终都是一种结局，因为，我还在原地等你。
写到这里，我不由得想起了十多年前发表的那篇文章：《照片上的手指螺纹》，从来都是淡然的你，思儿想女的心情竟然会以这种方式让人感觉有点触目惊心。那还是我上大学的时候吧，一个秋天的中午，太阳很大，火辣辣地照射得我眼睛发痛，因为某些事情弄得我心神疲惫，所以我也没有提前告诉你和父亲我要回家，当我走近屋门的时候，你让人意外地没有下地干活，竟然坐在门前的凉椅上拿着几张照片左看看右看看，猛然发现我站在你的面前，惊慌得连忙将那几张照片藏在了衣襟角，但是有一张滑落在地，我捡起来一看，那是我的照片，我的笑脸上赫然印着重重叠叠的黄色的手指螺纹，那是你的手指螺纹。
我想，世界上也许只有你这样的母亲，像你这样在背后远远望着我精彩地活着的母亲，在原地等来等去，将儿女回家的路洒满翘首顾盼的目光，洒满细碎迎送的脚步。每一次，你怅然转身的背影，像一张被人烟日照熏晒得泛黄的年画，定格在我的心灵窗子上，渐渐老去，直至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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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时分，你仍然站在那里，一个人，极力排挤着灯火的喧嚣，用清凉如水的目光，掠过埋葬我的天空一角，然后在夜里无声地哭泣。
只是，只是你没有看见我心疼你的样子，你只看见了风的触角，慢慢延伸到了你的眉心，轻抚着你这个总爱痛哭流涕的孩子。我看得见的，看得见你的寂寞，清冷如初春一个夕阳弥漫的下午，茶冷人散，你仍然站在那里。
我知道你害怕夜晚的来临，害怕我魅行夜间那张被污秽脏了的脸，生生地戳得你内心撕裂。其实，孩子，我只是忘了告诉你，我还在原地等你，等你回来，也许是过一个生日，也许是过一个新年，也许，是在来年的清明节。
事实上，我一直在原地等你，等你出生，等你放学，等你回家吃饭……等你的时间覆盖到我生命的尽头，然后，目送我离去。
只是，只是我等来的是一个下雪的冬天，你悲伤的心思，完全被我最后的一瞥推进雪夜里，至今寒冷彻骨。其实，我也只是忘了告诉你，我还在原地等你。
我在原地等你，等你放学回家。你双手举着奖状从那条小道上一路奔跑过来，你说：“妈妈，我又得了第一！”我的内心其实已经很欣喜，可是我没有抱你，像你的父亲一样把你放在膝上，我转过身去，装作神情淡漠，我想让你清醒，这次的骄傲，终究将在下一次成为过去式。其实，我看得见你索然而又委屈的神情，请原谅我狠心，我只是想让你明白，路很长，而你才走了一小截而已。我总是如此，导致你不愿意和我亲近，你以为我重男轻女，我们渐渐在摩擦中疏离，直到你上了高中，远离父亲的怀抱，远离了我的唠叨，才渐渐明白我的苦心和无奈，只是你已经把这种疏离当成了习惯，尽管你的内心一直心疼我苦难的存在。
我在原地等你，等你远行回家。你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寂寞的身影，正泛着青春的忧伤，我看见你成长的苦痛，倔强而又坚强，我却无法将你眉间的烦恼轻轻拂去，只能怜惜地看着你熟睡的脸，在暗夜里如鲜花一般灿烂盛开。我用手掌的温暖，将你一身的疲惫轻轻卸下，你翻过身去，轻微叹息。我不懂你的心事，你的心事像一首干净的诗，被山谷里清亮的泉水潺潺地流放。事实上，你不再是那个扎着羊角辩子，动不动就在父亲身上撒娇的小姑娘，你已经无声无息悄悄地跟着岁月长大，然后远去，只是我不想承认而已。
我在原地等你，等你一笔一画慢慢书写着岁月的沧桑，然后爱上时间那一剂良药，将心里郁结的心思一起抹去。你有生的日子和我无生的日子，不会交织成一地空洞，因为，清明节的那一场雨，终究会被时间煮去，蒸发进人世的喧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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