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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散文
这些年来,我一直呆在一个地方,什么地方也没去,甚至连几十公里外的故乡都很少去,也很少上街,除了上班去一下办公室和周末去一下父母家,我几乎没到过什么地方,但是我还是不断地听到各种消息。
某某从甲单位调到了乙单位,某某提拔了,某某退下来了,某某因为经济问题被抓起来了……
某某店面新开张了,某某商场又在搞促销——这方面的消息不仅传进我的耳朵,而且以广告标语、海报传单还有每天走过的那条街道的方式进入我的视线。我上班经过一条不长的街道,也不是商业街,但有些店面,我每天从那里经过,总能看到一些店面开张另一些店面关闭,特别是快到单位的一个店面,旁边有棵树,一年内店主换了七八位,烧烤、米粉、日用杂货、水果、保健品、喜糖这里都卖过,除了保健品和现在的喜糖,我几乎都进去品尝过,感觉还可以的,但就是开一家倒一家,人们都说那棵树肯定有问题。
2004年,我听到了大伯患胃癌的消息,据说这个消息十多年就有了,只是我现在才听到。
2005年元旦刚过,同样的哭声,同样的不知手措,竟然接连两次响起在我的耳边——一个是我的朋友,一个是我的亲戚,他们都因这同样意外的瞬间——车祸,一个失去了父亲,一个失去了母亲……
2005年春节前,我们都在准备着过年,同事也在忙着粉刷装修他和弟弟共同新建的房子。忽然就传来他父亲去世的消息,说是给新房子装灯时从楼梯上摔下来了,到医院就不行了,同事当时正从新房子那回来睡觉,太困了怕打扰把手机都关了,他被唤醒赶去医院时,父亲已经闭上了眼睛。
5月,我听到了大伯病重的消息,踏上了久违的故乡的土地,看到了变得荒凉的老屋,看到了骨瘦如柴的大伯和院子里赶制的棺木,听到了躺在床上的大伯清楚地问我丈夫和女儿的声音和伯母悲痛恐惧的哭声以及婶子劝慰的话语,并且又听到一个消息:老屋前一户人家,大儿子在外打工赚了不少钱,回家盖了幢四层高的楼房,每层都有卫生间,很是漂亮豪华,引来全村人羡慕的眼光,但不幸的是,才三十来岁的大儿子,竟患上了绝症,听说和大伯一样,也是胃癌,前几天已经去世了。几天后的晚上,我就听到了大伯已走的消息。
10月,走过了一个世纪的巴金老人安详地走了,他是我所敬重和喜爱的一位作家,看过他的《家》,看过他的《第四病房》,《怀念萧珊》,很早时还看过他一本在法国时写的短篇小说集,他的真诚他的忧伤都在我的内心刻下了难以忘怀的痕迹。
11月底,九江发生地震,波及全省。我正在南昌参加论文答辩。我几乎没有感觉到桌子的晃动,或者说是没来得及感觉到,就看到周围的人都在向外冲去,就听到有人尖叫有人似乎大喊了一声:“地震!”下了一层楼后就听见有位老师模样的人大声喊着:“别慌,大家别慌!”终于到了最底层,跑着冲出了房子,却听有人说可能是房子太老了,打了个电话给老公证实是地震,我们那个县城也发生了。系主任走过来情绪很激动地说:“地震局已有确切消息,震中在九江,南昌震动已经过去了。而且有的组已经在楼上继续答辩了,还要怎么说?”我们组的老师还是不放心,后来我们组的答辩就在一个花坛边进行了。下午还是在楼上一间教室前面等了很久才拿到成绩单,我的成绩单上竟然写着:80,我有点不相信,看了好几次。出来搭车时,一位同组在我前面答辩的女士主动过来跟我说,上午我们组好像就我一个人上了80分,她74。回到家打开电脑,有关这次地震的消息简直铺天盖地而来,震中在九江瑞昌,有不少人受伤甚至死亡。我不由想起开始在楼上同了一会桌的那位女士,好像叫陈燕,是名教师,九江人,在楼下时还借我手机打过一个电话回家,但没打通,后来答辩时还见过一面但只笑了一下,没说话,后悔没问她情况,没问她电话号码,手机里也已经找不到通话记录了,她家里应该没什么事吧。
12月,一位退休的领导干部走了,据说是在他自家院子里的水井里发现的,死因则众说纷纭。
2005年行将结束之时,又从网上传来一个让我难以置信的消息,雨竹原创站的站长和风走了,永远地离开了我们,离开了这个世界。虽然只是在网上认识的,至今不知他的真实姓名,更未谋过面,也不过几个月,我去得也不是很勤,但他的热情、真诚、温厚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前不久看到网站有消息说因和风生病换了一位站长,但没想到才过几天,他就永远地走了……
2006年2月,我们的老局长走了,追悼会上我仍然恍恍惚惚的,老想着他在县城医院住院时我去看他,还一幅精神抖擞和认真的样子,还郑重地让我转交一封信给一位市领导,为工作的事,甚至到后来查出癌症病重时仍然打电话给我说工作的事,他可早就退了休的呀。作为主持人领着大家向遗体告别时,我却不敢去看他,到他家吊唁时我也不敢过去看。
2006年3月、4月,乐平文艺界接连走了两位。一位是书法家,当过本市副市长,生前在上级市文联当主席。另一位是作家,出版过三部小说,住在我父母家附近,十年前他负责编选一本乐平散文集时,我投过稿,他选了两篇编入书中,给我的回信中还热情邀请我加入本市文协(现在已改为作协),在书的序言中对我的文字大为赞赏,让我既感激又惭愧。那时他还在政协,后来他当了文联主席,父亲还曾建议我去向他请教文学上的问题,我却一直没去,在父母家附近散步到过他家门口也不曾进去拜访,甚至一次来找我父亲,我竟然问他找谁。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甚至都不敢说认识他,只记得他戴着一幅大框眼镜,穿着极朴素。听父母说他近年来经常戴顶帽子骑辆轻便摩托进进出出,我想我在去父母家的途中可能碰见过他,但我却不认得他。有次遇见他女儿正看望他回去,说他也学会打麻将了呢。没有想到,他就这样走了。
没几天,又一个消息传来:一位同事的公公在医院去世了。不久前她告诉我们,说她公公得了胃癌,送到南昌去住院了,从南昌回来却听到她说不是胃癌,只是胃溃疡,我们都为她松了口气,怎么还是走了,她这才告诉我们,是胃癌,只是她丈夫不愿别人知道而议论,其实我们怎么会拿死亡开玩笑议论呢?据说她公公到死也不知自己是癌症,以为是糖尿病并发症发作呢。
几乎是同时,小叔子的岳母买鸭子时突然就说不出话来,而且竟然就这样走了,才五十来岁的人呀。
死亡的消息接踵而至。坐在办公室里有同事感叹,另一位同事(他的父亲在去年年底为他的新居装灯时突然摔下去世)郑重地说道:“随着年龄的增长,这样的消息我们会听得越来越多。”我的心猛地震了一下,虽然生命注定是走向死亡的,虽然我已经经历了近10位亲人的逝去,但那还隔着代或者隔着别的什么,很快就要轮到——我不敢去想……
消息还是不断地传来。我家附近一个诊所死了一个病人,那位不幸去世的老干部老房子卖给另一家装修时,摔死了一个民工。调来县城这几年,我的身体总会出现这样那样的不适(我怀疑自己是天生呆在乡村的,到了县城就水土不服),人民医院离得也很近,但我还是常到附近的那个诊所去,男女主人都认得我了,我对他们也颇有好感,态度挺好,收费也合理。但现在忽然死了一个病人,说是一位老人心脏病发烧被当成普通感冒去看了,家属成天坐在饭店里让他们好酒好烟好茶好饭地招待,矿泉水虽半瓶扔半瓶,普通金圣不行要极品……当然这都是我听来的,我还听说男主人被家属打得住了院,实在受不了,自己去公安局报案自首了,他好像还没取得医生资格证,虽然前两年出去进修了两年。我有时走到那儿,看到诊所仍然紧锁着门,上面的诊所招牌字体已经剥落,门的铁栏杆里仍然摆放着两三个让人惊心的白色的花圈。和诊所靠着的一家超市里的女人们不由想起他们的老板,去年的事了,上午都好好的,这我也记得,那天中午我还在他手上买了包盐,下午就听说没了人,店门关得紧紧的。据说是心梗塞,原来并不知道,这次突然昏倒,打120送去急救,醒过来了的,可后来又一下子不行了,就再也没醒。她们都说要是他们老板死在这个诊所也有闹得了,何况她们觉得医院也不是没责任,开始都醒了的呀,说不定是后来打坏了什么药水呢,或者是没尽全力抢救,可老板娘什么都没说,只是伤心地准备后事。
一个周五的下午,办公室里照例没什么人,我到办公室坐了坐,想到家里电脑中了毒,就坐到电脑室去了。单位的电脑是台旧电脑,速度很慢,屏幕又小,眼睛又痛了起来,还是呆了一下午,出来时楼道已经黑乎乎的了,整幢大楼静悄悄的,我不知道,在这样一个安静的下午,又一则令人震惊的死亡消息在这小小的县城迅速传开。
党校的三位老师去市里办事的途中,遭遇车祸,钻到人家车子底下去了,三人当场毙命。有一位最年轻的老师住在我弟弟岳母家隔壁,他说早上去时都听见他说话的声音,晚上去就听说他没有了。另两位是校长和校委,据说是校长亲自开的车。治丧委员会迅速成立,周一就把讣告下发到各单位,同时一份关于严禁领导干部开车的文件也迅速下发。三个人我都认识,那两位校长校委口才都挺好,比较喜欢听他们的课,还各那个校委争论过问题。那们最年轻的老师也给我们上过课,课上得不怎么好,让人昏昏欲睡,但听说文凭挺高,很憨厚的样子也让我印象深刻。
这个消息在小城尤其在各个单位间沸沸扬扬地传了好一阵子。
晚上,坐在灯火通明的客厅里,望着窗外苍茫的夜色,我们又聊起这件事,说起他们三个人,我还是不相信至少是无法真切地感觉到他们已经不在了,我觉得我听到的不过只是一则消息。
我知道,有一天当我从这个世界消失时,留给世界的也只是一则消息。也许会有不多的人关注并难过,但生活还是要照样继续,并不会有一点改变,而对于已经不存在的我来说,有没有人来关心这则消息都已经与我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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