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收小记的散文

时间:2022-10-06 16:23:00 短篇散文 投诉 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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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收小记的散文

  几天前窗外还是满眼的葱绿,今天一抬头却是遍地金黄了,几个农民蹲在地头上,手里攥着几个麦穗在互相说着什么,依稀可以看见他们黧黑的脸上挂满着笑容。

麦收小记的散文

  又到一年的收获季节了。

  隆隆的收割机已把远道而来的麦客挤出了麦田,现在的麦收也就忙碌那么一小阵儿,一切都是现代化。机器轰鸣着,那胖鼓鼓的麦粒如同赶下车的小猪儿,从收割机高扬的臂膀里连滚带爬跑到农用车的车厢里。于是空气中就弥漫了尘土和麦秸辛辣的气息,也还羼杂着一股淡淡的麦香味儿。

  水泥路的路边,农家院子的晾台上就薄薄地铺满了刚收上来的麦粒儿。被大人们或孩子们赤裸的脚丫耕出一条条笔直的小垄沟;仿佛是刚刚播种了的田地,只是前一个小时垄沟是正南正北,过会儿又变成了正东正西。

  而今的麦收,离我是越来越远了;但每如今天的麦黄时节,思绪却依然总会牵扯着我回到家乡,回到那满是蝈蝈叫声的一望无际的麦田里;在灼热的阳光下,在扑面的燥风中,记忆摇曳生姿……

  七八十年代的农村,学校是有麦收假的。孩子们要帮着家里赶收地里的麦子。麦收并不仅是简单的收割,而是一系列繁复冗杂的过程,尤其是在那样的年代里。

  先选一个好天气,全家出动把麦子或割或拔下来,然后从地里背到场上,用铡刀把麦根切下做饭烧火,剩余的部分晾晒到佯湿不干的时候用机器脱出麦粒儿,再借着天气好的时候,把麦粒儿晒得透干,装仓前要先扬场;需要有风的晴天,借着风势把麦粒一锹锹地扬高,麦粒就从半空中飘落,下一场密密集集的麦粒雨儿;残留在里边的麦尖头儿,就随了风轻飘飘地分离出来;扬好场后的麦粒又干又净,被太阳晒得摸了烫手,正是装仓的好时候!用簸箕把麦粒趁热收到缸里,然后封缸。为了不生虫子,封缸时最上边蒙一张报纸再洒上一层草木灰,更有甚者还要来点儿六六粉。

  在我的印象里,能够吃上白面馍真得很不容易,是要付出辛苦代价的,尤其是像我们这样的家庭。

  父亲在外地工作,很少在家。农忙时,家里的主要劳力就是母亲和我们姐弟三个。母亲一直是一个好强的女人,虽然父亲不在家,样样都不愿落在人后,所以每年的麦收,母亲总是早早着手准备好一切。

  对于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吃总是第一位的,尤其是在那食物极端匮乏的年代,尽管麦收给我留下的是燥热下的满脸汗水,是镰刀把手磨出的血泡,是麦芒刺扎后背的疼痛,但让我记忆犹新的是现在永远无法再体会到的美味——那流着一汪黄油的咸鸡蛋,那咬一口就舍不得再咬第二口的葱花饼。

  蛋是自家养的鸡生的,母亲总是一点点积攒下来,放到坛子里浇上盐水再加点花椒,上边放一张硬纸板,用盐水浸过来,再压一个小瓦片儿或半块砖头儿,然后封好坛子,就等收麦子的时候再拿出来了,煮好之后就当做干粮犒劳我们。

  等到麦子一天天成熟了,决定收麦子那天,母亲总是早早就起来;点上火和好面,开始烙出一张张葱花饼;等到天傍亮的时候,母亲已经把镰刀磨成了一弯明月,灌好了几瓶凉水,煮好了咸鸡蛋和新出锅的葱花饼放到包里,留着当干粮。准备好这一切之后,母亲把我们姐弟三个从睡梦中叫醒。

  天还太早,正是睡得香甜的时候,我们总是揉着腥松的睡眼,不太情愿地穿好母亲提前准备好的长裤长袄,连脸都顾不得洗一把,就被母亲哄着上路了;半梦半醒中蹒跚着脚步,迎着黎明的微光,走在满是青草和露水的田埂上;母亲是大队长,姐姐当时只有十几岁,而弟弟还不足十岁。

  现在回想起来,那清晨,那垄沟儿,那晃动的身影,还有空气中弥漫的那股子青草气息依旧仿佛如昨天,让我在感到温馨的同时却也很有些酸楚;想想现在还有哪个父母舍得让这么小的孩子起那么早去下地干那么苦累的活呢!

  可是我知道,并不是母亲不爱我们。

  到了麦田天还没亮透,我们趁凉快便早早动手了。不管大小每人负责一畦,一并推进,母亲总是在超出我们一大截儿后,再立刻返回身来接应我们;那一刻,身体的疲惫把母爱放大了百倍千倍。

  说是割麦,但是好多时候不是割而是拔。那时候的日子,不仅缺吃少穿而且也短烧。为了多积攒点柴禾,也为了种地的时候好松土,母亲总是带着我们三个拔麦;拔麦是要讲究火候的,地不能太湿也不能太干;太湿了土甩不掉会牢牢地吸附在根上僵成泥巴;但如果地太干,拽得手生疼,浑身散了架般的累却根本拔不动;拔麦的时候要先猫下腰,把麦子攥在手里,揽在胸前;麦芒痒痒地扎着胳膊、脸和脖子,用不了多久,胳膊和脸上暴露的部分就会被麦芒扎出一道道的红斑,又痒又疼的;攥好麦子后,双手用力往上拔起,再抬起右腿或左腿把麦子反复摔在鞋上,磕打掉根上的土;往往弄得浑身上下都是土,连头发根里都是;天又太热,衣服不一会儿就塌透了,但却不敢脱掉;汗水就如蚯蚓般一条条地往下爬,满脸满身;土和汗混在一起,人就成了一个小土猴儿;现在回想起这拔麦的滋味,心头依旧百味杂陈。

  小孩子们干活就像小驴拉车——有前劲没后劲;一开始拔麦子,我们三个之间是要展开竞赛的,看谁拔得最快;姐弟三人谁都不甘示弱,可是竞赛坚持不了多久就倦了、累了、开始放赖了;看看一眼望不到尽头儿的麦畦,心里真是泄气,再没有刚开始干那劲头了;两人手里各拿着一把刚拔下来的麦子,一个抬左脚,一个抬右脚,面对面地甩,这下更热闹了,连眉毛上都是土,又是笑又是闹地耍开了。

  母亲一看这阵势,知道我们是干够了、发愁了,便开口说了一句:眼是怂蛋,手是好汉,眼愁手不愁!要是累了,就歇会吃点东西;要是不累,抓紧干才能早干完。不靠天不靠地,只能靠自己!

  母亲这话至今仍深深烙在我脑海里——不靠天不靠地,只能靠自己!直到现在,我遭遇低谷和困难,丧失信心和勇气的时候,还会立刻想到母亲这句话和母亲说这话时那倔强、坚强的眼神,想起我们一家人互帮互助劳动的画面,它给了我无穷的勇气和力量,支撑着我一次次地战胜困难和自己。

  在母亲的鼓励下,我们坚持着。用苦累磨练着意志,挑战自己。一员女将三个弱兵,发扬蚂蚁啃骨头的精神,最终把大片麦田一点点消灭掉了。看着地里躺着的横七竖八的麦个子,我们开心得不得了。心情舒畅地躺在上面,手里拿着大饼,就着咸鸡蛋,喝着晒得热乎乎的凉水,美美地犒劳着自己,吃得心安理得,喝的畅快淋漓;我们看见大朵大朵的白云正悠然地从头上飘过,虽然热辣辣的太阳依旧晃得人睁不开眼,但此刻感觉到的成功的喜悦,挑战自我极限后的快感,用言语是形容不出的。

  收完麦子,这麦收才刚刚开了个头;家里没牲口也没车,我们要和母亲一起把地里的麦子一点点再背到麦场上;麦地距离麦场还很有一段距离。

  还是一大早儿,母亲给我们每人准备了一条绳子,我们又开始了下一轮的坚持;拔了一天的麦子,歇了一夜才更感觉到浑身酸痛;尤其是那双手,胀的连拳头都攥不上,僵得又不敢伸开;可是母亲时刻感染着我们,让我们感觉逃避劳动是一种耻辱;她为自己捆好了六七个麦个子,姐姐和我分别是四个和三个,弟弟最小,两个。

  还是走在那条窄窄的垄沟上,深一脚浅一脚的一趟趟重复着单调而艰辛的劳作,不断给自己加码,越背越多;衣服在皮肤与麦秆间湿透了,在返回的路上被风吹干,勾勒出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痕迹,然后再次被汗水浸湿;虽然肩膀被绳子勒得生疼,把手垫在了绳子下边,手又被勒出了很深的血痕,依旧咬牙坚持着;感觉腿越来越不听使唤,好像不是长在了自己的身上;实在迈不开步的时候,就坐在路边的树阴下歇一会,然后一家人相互支撑着再上路。嗓子里渴得难受,感觉太阳照在身上,后背也像着了火;终于坚持到麦场上,一屁股坐在麦垛上,举起瓶子咕咚咕咚喝了个痛快;现在想想,那时候的孩子真是抵抗力强,一点都不矫情,虽然生活条件很艰苦,可是就那么草儿一样顽强地长大了。

  眼看着地里的麦子一点点在减少,场上的麦子越聚越多,我们的信心更足了。

  把麦子背到场上,这心算踏实多了。母亲又开始四处借铡刀,准备铡麦子;铡麦子一般都是在晚上;在麦场上拉根电线安上一个大灯泡,白亮白亮的衬着黑魆魆的夜色,引来无数的小昆虫绕着灯泡飞;没开始工作之前,我们姐弟三人拿个瓶子开始逮灯光招来的蚂蚱和香油罐儿,玩得尽兴倒忘了一天的疲累。

  很快开始铡麦子了。

  一般都是我和姐一边一个;一个负责接麦头,一个负责接麦根,母亲负责起摁铡刀;一个大麦个抱了来,入到铡刀下面,然后两个人双手抱紧麦个子,用力地向铡刀头方向拽,母亲总是会问:放好了吗?小心手和胳膊;我们姐俩回应着,听着母亲“咔嚓’一声把麦个子一截两段;看似轻松潇洒,最起码在我们眼里;于是趁母亲歇着的时候,我们俩也会争着抢着要试试铡刀,听那咔嚓声;母亲实在缠不过就应了我们;心满意足、信心百倍地立到了板凳上,可是不管怎么使劲往下压,即使把整个身子都吊起来打坠儿,铡刀也没有了那声清脆,变得肉肉的根本割不断麦子,这才体味到了母亲的累,所以不再逞强了,乖乖地配合着母亲,一点点把麦子铡完睡觉。

  就这样,麦秋假在每天不知疲倦的忙碌中水儿样地流走了,活儿变得越来越轻松些了,但是老百姓在麦收时节的心却一点儿也不敢放松。每样活儿都是抢着干的,是在和老天爷抢收成;麦收的老百姓,每天看着老天爷的脸色,期盼着他老人家开开心心,笑逐颜开的。他老人家要是哪天不高兴,发顿脾气来个暴雨倾盆,老百姓可真是吃不消;下雨的时候,老百姓的心是忐忑的,吃不香睡不着更呆不住;因为不能收割,要耐心等天晴了还要等地干了,但是麦子可不知道等人;熟大了,麦穗就会都掉在地里;收完的麦子同样怕赶上下雨,接连几天雨水,塑料布把麦子捂个严严实实,天气热麦子又潮,用不了多久,麦穗便会被捂出新芽,活像长了一条条小辫子,根本不用机器再打了,一年的收成也就算泡汤了;新脱出来的麦粒,还是怕赶上雨。麦粒不干需要抓紧晒干,要是捂了,同样会长出青毛或发芽。

  那时候家里没有晒台,脱出来的麦粒儿被运回家里;外边下着大雨,屋里边地下炕上挤挤喳喳都是麦粒儿,连睡觉的地方都被挤没了;母亲总是满脸忧虑地把手一次次伸进麦粒儿里,又潮又闷的感觉;她不知疲倦地一遍遍翻动着,仿佛侍弄一个病重的幼儿……看着母亲,心里总是忍不住酸酸地想:麦粒比我们姐弟三人的地位高多了……

  少不更事的想法。如今想想,觉得当时的自己真是幼稚可笑外加不明事理,一点都不理解母亲那时的心情。

  又是一年麦收时,看着外边不再那么忙碌,不再那么辛苦的农人们的身影,也为他们能赶上这样的好时候而高兴。

  儿时的记忆,几分酸涩,几分温馨,更多的却是日久弥香,温馨芬芳的萦绕;总会不经意地碰触心底最柔软的角落,水草般招摇着,在心底早已牢牢地扎下了根……

  如今父亲早就退休在家颐养天年了,母亲已是快七十岁的人了;虽然还可以上树摘果子,但精力已大不如从前了;弟弟的儿子又如当年的他了,可是却只知道每天忙着看电视,忙着和小伙伴们自由自在地玩耍。

  现在的学校也早已没有麦收假了,麦种麦收似乎真是成为大人们的事了;而大人们也只需花一些钱,麦收就又变成了收割机的事儿;母亲仿佛也不会再腌咸鸡蛋了,想吃我会随时买给她,却再也吃不出从前的味道了;母亲也不再像从前那般严厉了,她总会看着我们憨憨地笑,向我女儿的手里塞着这吃的那吃的,我们俨然成了家里的客人。

  昨晚淅淅沥沥一夜的雨声中,半梦半醒间的我,仿佛又看见年轻时的母亲带着我们姐弟三人,背了干粮,蹒跚地走在了黎明前的田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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