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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妈散文
每次回老家,离村子越近越感觉有一个人在村头等我,那个人脸上挂着微笑,头上着一块灰颜色的头巾,双手挽着放在胸前,抬头向正前方凝神望着。那是我奶妈。这样的镜头不止是我回村的时候会有,梦里也常常会出现。它已在我的脑海里深深扎了根。
我从出生四个月上到了奶妈家,基本就成了她家的人。其实,替人奶孩子,在农村是一种赔本的买卖,在孩子吃奶期间能挣几个奶钱,可等孩子不吃奶的时候,你要让孩子还认你这个奶妈,那就非赔钱不可。因为一断奶,你就挣不到奶钱了,孩子在你家吃喝,都是白吃,哪有不赔钱的。
有的人家孩子一断奶就让父母抱走了。我的奶妈舍不得我走,就让我一直和她们来往着。
我的养母没有生育能力,养父年近四十才抱养了我。
我们和奶妈住同一个村,一里长的街,我家住大西头,奶妈住大东头。
一般晚上养父母把我抱回自己家,白天就送到奶妈家。我小的时候特别不愿意回自己家,因为家里没有孩子,回去没人跟我玩。奶妈家有奶哥哥和奶姐姐,同院还有奶爹弟弟(我叫奶叔叔)的两个孩子。他们都比我大,都喜欢抱我,逗我玩。和他们在一起我特别开心。养父母为了培养我和他们的感情,每次都是强行往回抱我。我哭着闹着不肯走,常常被养母在屁股上打几巴掌,吓唬一顿,才不敢闹了。我长大以后特别怕养母。她总是让我服从她,从不容我违背她的意志。
奶妈和奶叔叔他们住在村边的一个大院里,上五间正房,是一堂两屋外跨两个耳房的格局,两家一家一半。外面看又旧又破。屋子很低。椽檩都是杨木的,檩条大都五六寸粗,椽一寸多。用茭杆做的栈子,栈子铺得稀,顺着栈缝流下一坨一坨的压栈泥。盖房用的都是土坯,连一块砖都没有。各个屋子都没有墁地砖,全是用胶泥捣实捣平就顶铺了地。我们村的胶泥是红颜色的,干透却是白色稍显淡红。新地也很美,可时间一长,有被砸过的地方就会出现一个小坑,慢慢就成了大坑。在我的记忆里,奶妈家的地到处是坑,因为我常常替奶妈扫地,对那些坑记得非常清楚。两家人家的地上摆着许多泥瓮。拍泥瓮的人肯定手艺不高,疙疙瘩瘩的,尽管外面用白泥涂抹了,但还是没有给人以美的感觉。这是两个穷困的家庭。
我常常变着法子想住在奶妈家,因为奶妈特别会讲故事,每当晚上睡下,我们奶弟兄几个打打闹闹,把奶妈吵烦了的时候,奶妈就会说:“你们甭吵了,妈给你们道个古。”这法子特别灵,我们都规规矩矩睡好了,等奶妈讲。奶妈一个人讲,我们静静地听,奶哥奶姐们听着听着都睡着了,我却越听越心亮。奶妈问:“你们都睡着了?”别人都不做声,只有我说:“没呢。”奶妈说:“柱子,睡吧,奶妈困了。”我说:“哦!”怀着不甘,悄悄睡了。20多年后,我主编民间故事集成,不少故事是我奶妈灌输给我的,那些故事我记得非常清晰,篇篇都是精品。可以这样说,奶妈正是我文学创作的启蒙老师。
最难忘的是和奶妈推碾。那时候村里没电,人们吃饭米面全靠碾子压。村里几乎五六家人家就有一盘石碾。那碾子有的用的年长了,碾盘和碾轱辘都变薄变细了。倒不全是磨成那个样子的,是碾子用久了,都光得没了摩擦力,人们就请石匠杵出细细的沟,杵的次数多了,碾盘和碾轱辘就薄了细了。新碾子又大又沉,推起来非常吃力。好在我们这儿的碾子,是两边碾杆,就是一根长碾杆从碾子中心穿过,可以两边推。民以食为天。那时候,村里人最挂心的事就是占碾子,有的人家五更就起了,点着煤油灯唿隆唿隆一直干到大天亮,才把一天的吃食压出来。来的迟的人家就把粮食或箩子、笤帚排在碾台上。也有乘别人没来抢占了次序的,为抢次序吵架的也有。推碾很麻烦,每次先把粮食倒在碾盘上推起碾子压,人推动笨重的石碾,像推着沉重的岁月。粮食被压碎了,用箩子把面筛下去,再把没压碎的粮食糁子摊在碾盘上重新压,一直到筛下的糁子很少了才结束。推碾一般是女人和孩子们的营生,男人们都干地里的活儿。奶妈常常把我们从睡梦中叫醒。我们弟兄几个轮流和奶妈推。有时候在碾杆上拴根绳子,多加一个拉的人。推碾本是让人犯愁的事,可我们人多,边干边玩。奶妈是个很幽默的人,边推碾边给我们说笑话,让我们猜谜语,不知不觉就干完了。我们玩着岁月,岁月玩着我们,不知不觉,童年从玩耍中悄悄溜了过去。
我上高中的时候,每次从县城回家,首先要路过奶妈的家门。那时候,我们吃的是国家供应粮,早晚各三两,都是小米加大红豆熬的稠粥,中午一个六两全麦粉馒头。十八、九岁的小伙子,那点粮怎么够吃。一般上午十点多,大部分人就饿得头晕眼花了,心里直想着中午那个虚呼呼的馒头。下午自由活动的时候,同学们就又饿了,个个有气无力地不是爬在课桌上睡觉,就是在校园的大树下蹲着,一边看书,一边听肚子里咕咕地叫。晚上熄灯铃声响过,大家都饥肠辘辘,没有睡意。有的人家里给拿点零食,悄悄偷吃点,还好受些,家里穷的人就喝上几碗水,实在熬不住就几个人结伙到校东边的菜园里,撅些菜叶来吃,以解肚子的饥饿。那时两个星期过一次星期天。等到第二个星期六上午十一点,下课铃一响,大家都像没人管的羊群,散开来,背起里面放着咸菜缸的布包,匆匆离开学校,一个个像从战场上下来的兵,迈着缺少力气的步子,往家里赶。那时我们村就我一个考进了县城的中学,一个人孤零零地走着,边走边想,这阵儿,奶妈一定在村口等我,果然,离村还有二里地的时候,我远远就看见村口有个人,越走越近,奶妈的面目越来越清晰。我喊着“奶妈”加快了脚步。奶妈灿烂地笑着迎上来问:“饿坏了吧?”我说:“还好。”其实肚子早咕咕叫了。我不想让奶妈为我难受,故意那么说。奶妈把我领回家,把热在灶上的饭菜端上来。我像从外面闯进的一只饿狼,双手开工,一边往嘴里塞玉米面窝头,一边夹烩白菜,不一会就把那么多东西吃光了。奶妈看着我又是心疼又是怜爱,不住地嚷嚷“慢点,慢点!别噎着。”可我顾不了那么多,实在是饿极了。吃完,我还不满足,奶妈说:“不敢再多吃了,看撑坏的。”我傻笑笑才放下筷子。那时候,家家户户粮食不够吃,奶妈是从自己嘴里节省下来给我留着。
我参加工作先是在村里当民办教师。下了课,一有空儿我就想到奶妈家,哪怕转个圈儿也行,哪天不去就好像生活中缺了什么似的。后来离开村里到了公社,我只要回村就必去奶妈家,和奶妈啦啦家常。到县城工作后,回去的机会少了,但我总惦记着奶妈,隔一段时间就带一些奶妈爱吃的东西去看望她老人家。奶妈也念着我,我爱吃肉炒干豆角丝,奶妈年年秋天都要给我晒一些。奶妈常常和邻居谈起我,总是骄傲地说,我奶儿子又给我拿来糕点啦,给我零花钱啦,对我比亲儿子都孝顺。邻居们附和着说,是啊,你这奶儿子没白疼!
上了年纪的奶妈常常感觉头晕心烦,她是高血压。那时候,村里的赤脚医生还不懂啥叫高血压,我也不懂。奶妈只是用去痛片控制病情,一天吃三四次去痛片,也还是止不住晕。
奶妈去世非常突然,那天我在县里接到奶妈去世的消息,一下子懵了,这不是真的吧!奶妈除了头晕,没有别的毛病,怎么会?我赶回村里,奶妈已经入殓。我揭开棺盖,见奶妈安祥地躺在棺材里,那块常年罩着的灰色头巾不见了,额头露出一片被头巾捂出的白印。我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听奶哥他们说,奶妈去世那天,跌了一跤,鼻子流出一道血,不一会儿就没气了。现在看来奶妈是死于脑梗或者是脑出血。我那时还没有学医,要是现在,我一定会好好给奶妈治疗,让她老人家精精神神,多活几年。
奶妈去世已经十几个年头了,我常常想起奶妈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梦里常常和慈祥的奶妈在一起,开心地笑;醒来后,不由地感到心酸,热泪模糊了双眼。
奶妈什么都没有留下,只有一张我给她拍的照片,这是她一生拍过的唯一一张照片。每当我捧起这张照片,脑子里立刻出现了一个在村头守望着的慈母形像。无论村子怎么变化,那个在村头守望的人和那些背景始终没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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