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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塘·泥土的记忆散文
我自幼在农村长大,常常和泥土打交道。各种各样泥土的色泽、气味和特性,给我留下了特别深刻而持久的印象,随着时光的流失,渗透到了我的血液和生命之中,使我对泥土怀有一种难以言表的特殊的深厚的热爱之情。或许是年龄的原因,或许是思念得太久,一段时间以来,我总是感觉到当年团泥摔泥土中劳作的场景,如放电影一般,时常一幕幕幻化在眼前。那些存留在记忆深处的有关泥土的黑白胶片,让岁月冲洗得愈发清晰而明亮起来。
一个场面,一番情景。盛夏的午后,蝉的叫声一浪高过一浪,热气阵阵袭来,大人们有的坑边纳凉,有的树下聊天。孩子们没有午休的习惯,女孩儿们正用鞋子装满沙土,来来回回地运往树下,忙着累瓜园、学种菜呢;男孩子不嫌天气炎热,一个个晒得黑泥鳅似的浑身发亮,太阳底下,跑来跑去,正挖胶泥,团泥团,摔凹(wa)物呢。
记得那时,像我一样大小的孩子,玩得最多最起劲的就是摔凹物。凹物是用胶泥巴做成的泥碗碗,做凹物是挺有讲究的。首先泥要盘得熟成匀和,这样捏起来才方便自如。其次还要凹(ao)底薄而均匀,炸起来才能声音响亮。再次还要凹(ao)口平实,不偏不斜,整齐划一,否则有可能漏气,摔不响。最后还要看泥的多少,手的大小,凹底与凹壁的比例等。
除了凹物制作过程的要求外,摔凹物也有诸多讲究。摔时首先要选择落地面,只有落地面又平又瓷实,才能保证凹物摔的质量。其次还要注意用力的角度和力度,以保证凹物落地瞬间的姿态和爆发力。再则就是手握的宽松度和抛出的时机,以免伤及别人或自己的手指。暗红色的胶泥粘度很大,越盘越摔越粘合,越到最后,泥质发亮,凹物越响。
摔凹物最大的忌讳就是摔成死泥子,也就是说凹物摔到地上成了一团泥或塌陷在那里,凹底一点也未炸开,当然也不会有炸裂的瞬间那一点点清脆的声音,这样会赢得大家的一片笑声。摔得好炸得响的,当然常常会赢得小朋友们热烈的掌声,也深受大家的推崇和喜爱。对于一个新手或年龄偏小的孩子来说,摔成死泥子是常有的事。不过,没有谁会气馁,摔坏了重新再做;也没有谁会存心笑别人,笑过之后,便是帮助,很快大家都会成为好朋友。
或许是照了老祖先的那句话,泥人泥人,人离不开泥,泥也离不开人。小时候抟泥玩泥乐此不疲,直到满身是汗,浑身是泥,汗流满面,脸变花猫,在家长的再三催促下,才很不情愿地离去。有趣的是竟然有家长接过孩子手中的凹物想做最后的绝响,结果重重地摔成一个死泥子,在众人的大笑中仓皇落幕。
又一个场面,另一番情景。清晨,太阳还没有出,天空瓦蓝瓦蓝的,头顶几只欢快的雀儿飞过,“啾啾”的叫声霎时传到远方去了。薄薄的轻雾浮在空荡荡的原野上,路边稀疏的白杨树犹如流动的岗哨。随着一声清脆的鞭响,老牛俯下身去,使劲的拉着笨重的犁铧,鼻子里“哼哧哼哧”地冒着白气。新翻的泥土一垅一垅的,像滚动的波浪起起伏伏的推向远方。扶犁的四叔哼起了小曲儿,“喔喔”“吁吁”的赶牛声似乎是在伴奏。
我跟在步犁子后面,一脚踩在犁沟里,一脚踏在犁沟的边沿,不时地瞅着翻动的泥土,只听“嚓啦——”一声,半块白亮的“劈刮”(破开的红薯)翻了出来,我急忙扒开犁底新翻的松散的带有温热的泥土,再用手中的小抓钩轻轻一拉,一块红薯也就整体收拾了;有时看到一点红红的根须,用脚一踢,埋在泥土里的“漏网之鱼”也就顾头不顾腚了,弯腰捡起,紫红的薯皮上还残留着微微泛黄的沙性泥土,细细的滑滑的,给人以清凉舒适之感。
地头升起了红红的火光,一股股青烟翻卷着飘向空中。那是在准备早晨的野炊了。由于坡地离家较远,怕来来回回耽误事,干这种活,一般是就地取材烧红薯吃。烧红薯是一项技术活,也是一件有趣的事,常常是由年龄较大的孩子来完成,像我当时那样小的娃子根本沾不上边。不过,我也几乎目睹过烧红薯的全过程。
烧红薯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主要是准备工作。一方面开膛挖沟,另一方面挑拣红薯。挖沟要不宽不窄,以能蓬长条红薯为标准,可长可短;开膛要不深不浅,以装下够所有人吃的红薯量为限度;挑拣以细长光滑圆整为宜。第二阶段就是烧。烧的过程相对简单,量大了可以从两头烧,量少了一头烧就可以了,只是烧家常常是脸上布满泥灰,身上沾满泥土。“烧”的关键是要把握住火候,一般烧到七八层就逐渐停火了。很快进入第三阶段,也就是焖制阶段。这一阶段首先是将烧过的红薯连火带灰一同踏进沟膛里,封上先前开挖的泥土,整个过程就结束了。
等上大约一袋烟的工夫,太阳慢慢升起来了,草叶间的露珠渐渐隐去,新翻的泥土闪出亮光,像碧波荡漾的海面跳动着无数的浪花。老牛少气无力的走向地头,颤巍巍的眯着眼睛,四叔一声“吁”,老牛站住了。这时候,负责野炊的会高声大喊:“开饭了,休息会儿!”大家说笑着,聚拢过来,每人拿根烧掉的火棍头,拨动着烧焦的泥灰,捧一块面甜焦香的热红薯,在新翻犁沟的泥土中操一操,在手里抖几抖,吐口唾液哈几哈,算是降一下温度,然后便剥开皮,大口大口的吃起来,有的这时还不忘捏把泥土,以防烧着了手。
四叔没有年轻人的张狂,慢悠悠地坐在地头略高的泥土上,脱掉鞋子,倒掉已经踩成片的泥土,点上一支烟静静地抽着。每当这时,负责野炊,也就是烧红薯的掌门人,会不失时机地供上品质成色绝佳的红薯来,四叔总是笑眯眯地说:“这孩子真是头脑好使,干啥都行!”然后看着我们,放高了声音:“你们给我学着点!”大家心领神会,不约而同地笑起来,那笑声在辽远的天空回旋飘荡。
泥土伴着玩乐,泥土伴着劳作,泥土伴着笑声。告别了泥土中的劳作,没有了摔泥抟土的快乐,走到街上,人们带起了口罩,围得只剩玻璃镜片下的一双眼睛,当泥变作了尘,当土变作了沙,突然一起飞来的时候,我的朋友,你可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什么?不要让记忆风化成永久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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