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祭散文

时间:2022-10-06 08:57:38 短篇散文 投诉 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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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祭散文

  牧童骑黄牛,歌声振林樾。意欲捕鸣蝉,忽然闭口立。

牛祭散文

  从小就钟爱袁枚的这首《所见》。不仅有所见,还有所闻有所思,意境悠远,耐人寻味,完全就是品质上乘的音画作品。

  我也当过牧童,只不过骑的不是黄牛。我的家乡在低山水稻产区,牛都是体型宠大、盘着大角的水牛。

  那个时候,牛是农民的命根子,耕作都少不了它们。哪户人家要是没有牛,耕田犁地少不得求爹爹告奶奶,看人脸色坐冷板凳不说,还得到主人家帮忙下力,等到主人家的田地都耕作完了,才轮得到你把牛牵走,临走时主人家还免不了一番叮咛嘱咐,反复大声提醒你什么时候必须还牛。等你借到了牛,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好吃好喝的把足,还提心吊胆揪着心,生怕牛在自己手里有个什么闪失。耕作的时候,牛要是耍个牛脾气,你就是气得骂自己的祖宗也不敢把它怎么样,还得忍气吞声地在一旁候着,等它老人家气消。这都怨谁?只怨你自己,一头牛赶得上你一半的身家,你养不起,就只有当受气包的命。

  母亲是个好强的人,不愿受那个气,即便顶着“半边户”的身份,还是卯足了劲地攒身家,终于跟村里三户人家一起供养了一头牛,用母亲的话说,是“抱了一条牛腿”。

  共牛的几户人家轮流放牛,一户三个月。在我没上学之前,或是暑假期间,我家抱的这条牛腿,当仁不让都是我的。每天东方刚露鱼肚白,悬在山头的启明星还没吹灯歇息,母亲就在楼下灶屋里,扯着大嗓门喊楼上的我:死丫头,还不快起来,把牛饿坏了你去给我耕田!

  在母亲眼里,亲生的女儿还抵不上一头牛。我满心的愤怒,可在强势的母亲面前,也只敢偷偷地嘟嚷几句,极不情愿地揉着发涩的眼睛,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胡乱裹上衣服,下楼,去牛圈牵牛,踏着稀薄的晨曦去水潭边喂牛喝水,裤腿扫着清凉的露珠,带牛到山上吃草,放风。

  我愤愤不平。牛却像一位看透世事的老人,不紧不慢地挪步,不休不止地磨着嘴皮子,脖子下的铜铃铛有一下没一下地敲,一双如山泉般清澈的眸子,流露的全是纯粹的云淡风轻。

  牛吃饱喝足,肚皮滚圆。我却饥肠辘辘。眼看着村里家家户户屋顶炊烟缭绕,满心欢喜地扯着牛,往家里奔。牛绳绷直,牛依然悠哉游哉,一副天塌下来也不关它事的样子。好不容易捱到家里,母亲已经出坡干活去了,灶洞里的火石昏昏欲睡,大铁锅里木锅盖扣着的,不是一堆皮焦肉枯的炕连皮洋芋,就是一大碗焖成糊的猪食一样的菜饭。

  母亲干起活来是不要命的,更别提关照肚皮了。那时一天就两顿饭,母亲吃过早饭就去了田里,没有特殊情况,暮色四合的时候才会回来喂猪,烧晚饭。锅里留着的洋芋或是菜饭,是我早上、中午填肚皮的东西。把它们强塞进肚子,等到下午两三点钟,又得牵上牛,和约好的小伙伴们汇合,去河边的草地,或是深山野林,雷打不动地履行放牛的“光荣任务”。

  毕竟还是小孩子,无拘无束的野外就是我们的天堂。纵有再多的委屈和不甘,一旦到了野外,一旦与小伙伴们混到了一起,就都烟消云散了,剩下的只有肆意的笑,疯狂的打闹,你追我赶,玩起来是没心没肺。我们在草地上比赛翻筋斗、丢石头,玩老鹰抓小鸡,或是找一处平整的地方,跳房子,抓石子;我们在小河里抓螃蟹,摸泥鳅,钻水潭,打水漂,再到河滩上用石头垒灶,下面烧火,上面搁一块薄薄的石板当平底锅,把抓来的小螃蟹摆在石板上,做原汁原味的烧烤;我们在山林里寻蘑菇,摘野果,偷鸟蛋,有时还溜进别人家的田里顺嫩玉米,刨花生红薯……

  被忘在一旁的牛,失了平时的慢条斯理,和看起来的忠厚老实。它们或摆着脑袋,甩着尾巴,噼哩啪啦地,与成群的牛蚊展开肉搏战;或你抵我一下,我踢你一脚,你再嗤我一声响鼻,我毫不示弱地还喷你一身唾沫,两头三头甚或是一群,打得不可开交。

  和我们一样,牛也有玩过分的时候。忘乎所以了,刹不住脚有时就冲到了稻田里,翻滚,碾压,一片又一片稻子伏下身子,不作任何反抗就投了降。忍不住诱惑了,趁人没注意溜到田边,长舌头迅猛地一伸一缩,瞬间割断一茬麦苗,卷走一丛豆秧,扯去几根红薯蔓,撕下几个玉米棒,刨翻一窝落花生……

  最后的结果,无非是我们逮住牛猛抽几鞭,受了损失的人家跑到家里告状,我们跟着被父母骂几句,抽几下,红着眼睛,捂着耳朵,摸着屁股,躲到大人们看不到的角落里,先是恨上惹事的牛,继而恨上告状的人,咬牙切齿地发誓要给他们好看。下一次再出门放牛时,鞭子敲得更响,从告状人家的田地经过时,免不了扯下庄稼叶子发泄发泄,或是在田里拉一泡屎,想象着那人踩着后跳起来破口大骂气急败坏的样子,掩着嘴偷偷地乐。对于打骂我们的父母,却不敢有丝毫恨意或是抗议,疼痛的滋味总是不讨人喜的。

  堂哥,曾是我放牛的伙伴之一。多年以后,与堂哥一起给大伯守灵。深沉的夜色催人打瞌睡,两人找寻着话题来聊。就聊到了儿时,聊到了放牛。我跟堂哥说,当年求你帮忙,你却只顾着跟男孩子们爬树玩,害得我差点被牛踢了。堂哥诧异,还有这等事?我真不记得了。

  事情真是有的。那年夏天,一个闷热的下午,跟堂哥一伙人赶着牛,跑到离村子较远的夹沟里放着。夹沟是个背阴坡,树多草多,凉快,牛不容易跑,又离田地远,不用操心牛会偷食惹祸。确实是个放牛的好去处。一伙人把牛赶进林子后,跟着四散开,各自撒欢去了。

  快乐的时光总是转瞬即逝的。很快,倦鸟开始归林,我们小一些的孩子唤着牛,准备回家。我却发现我家的牛牛绳脱掉了。要重新给它套上绳子,就得把绳子从它鼻腔里穿过。看着它湿答答流涎的大嘴,不停翕动露出粉嫩内腔的大鼻孔,还有刚刚萌出的犄角,已经粗壮的大腿,油亮的硬蹄,还不到上学年龄的弱小的我懵了,根本不敢去试着穿牛绳。

  几经踌躇,跑到树下求堂哥帮忙。堂哥正跟几个大点的男孩子在树上猴子一样荡秋千,不耐烦地冲我挥手说,走远点,别影响我玩。我满脸委屈,可没有一个人帮我。天色已经暗淡,不能再耽搁了,我牙一咬,心一横,壮着胆子上前,揪着牛脖子上坠着的铃铛,试着把绳子往牛鼻子里穿。绳子刚一接触牛鼻,牛喷了个响鼻,头猛地一摆,不但绳子没穿进去,还把我给带翻在地。

  小伙伴们有的已经牵上牛走了,堂哥他们几个大点的男孩子一点也不急,还在树上翻腾,看都不看我一眼。我忍着痛,憋着泪水,把绳子直接拴在牛脖子上,人牵着绳子绕到牛后头,手里抓着一根树枝当鞭子,抽打着牛让它回家。牛带着绳子在前头撒开蹄子跑,我在后头磕磕绊绊地跟着,跟不上又不敢丢绳子,怕牛跑到田里去闯祸,最后就成了牛拖着我走。

  等我呼哧呼哧上气不接下气地被牛拖到大伯家旁边的水沟时,正在挑水的大伯瞧见了,慌慌张张地丢了水桶,嘴里大喊着“吁——吁——”,奔到牛面前一把抓住了牛,又把我给提了起来。当我哭着告诉大伯事情的经过后,大伯气得直骂堂哥“那个死兔崽子,看我不抽死你”,又叫着我的小名说,你可真是命大,这牛幸好是小牛,没有尥蹶子,也幸好没有碰到清平,母牛可是护犊子的。清平是邻居家的孩子,他家的牛生了我家的牛。

  听了我的诉说,堂哥不好意思地笑。我跟他讲,其实,从牛蹄子下捡小命,对我来说这可不是头一次。我说的是真的。就在那之前一年,我在家对门的坡上放牛。那面坡石头很多,石壁缝隙里长出的草格外娇嫩,却也藏着不少土蜂窝。

  盛夏,草茂盛得很,牛可着劲地嚼,我在一旁的梨树下看黑蚂蚁跟红蚂蚁打架。突然,牛发了狂般往坡下冲。坡下的塘田是我家最好的一块田,齐展展的玉米正在挂红胡子,要是给牛糟蹋了,不知母亲是赏给我“爆栗子”,耳刮子,还是“肉饼子”。赶紧站起身来跟着往下冲,试图拦住牛。

  牛肯定是贪图石缝里的草,侵犯了土蜂的领地,被蜇了嘴鼻。我哪里拦得住,人刚奔过去,它猛地一甩头,我失去重心,人扑到了地上,倒栽着半天爬不起来。牛可不懂得收敛,撒开蹄子继续气势汹汹地往下冲。说时迟,那时快,一双蹄子夹带着呼啸的风,紧擦着我的身子跃过……

  事发突然,在晒场上做事的父亲直接给吓傻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冲到坡上一把把我给抱起来,紧张地检查我是不是完好无损,结结巴巴地问我有没有受伤,一张脸,比纸还要白。惊魂未定的我也傻了,不会哭,不会说话,只知道点头摇头。过了许久才回味过来,自己的那条小命儿,差点就给牛蹄子断送了。

  堂哥发出他招牌式的嘿嘿一笑,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有没有后福不清楚,只知道从父亲给母亲转了户口以后,全家都搬到了镇上,又搬到了县里,继而去了市里,我跟牛,是愈走愈疏远了。

  不过,人很多时候都很奇怪,拥有的时候烦,想躲得远远的;真离开了又想,巴不得天天黏在一起。

  求学,工作,成家,生子,离山里的那个家乡,是越来越远了。时空上的改变,反倒让人思乡切切。偶尔逮着机会回乡里三舅家玩,总像有什么东西在无形中牵扯着我,引我去河边,去山林,去田间,去地头……

  寻觅。

  这种时候,我总忘不了跑到牛圈里瞧一瞧牛,看它波澜不惊的眼神,听它深沉厚实的叫声,感受它忍辱负重的品性。人,总能跟着沉静下来。与年少时相比,此时的我多了经历和见识,倒觉得牛已不是单纯的牛,还承载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直到有一天,读到红柯老师的长篇《生命树》,读到那个关于牛和龟的神话传说,我才恍然大悟,牛身上多出的那部分,是多数人的共性,也是神性,是精神、灵魂之力量。

  有时,我也跟着舅舅或是舅妈,重温放牛的百般滋味。

  时光无言,岁月静好。人却频频回头,时不时地把这样那样翻拣出来,跟牛反刍一样,咀嚼,咀嚼,再咀嚼,永不厌倦。还给冠上一个好听的名字——乡土情结。

  这次回乡参加大伯的葬礼,首先在三舅家落脚。老屋一旁的牛圈,成了堆放柴禾的杂屋,不免怅然若失。

  这个结果,尽管极不情愿,还是早在我的意料之中。早在几年前,三舅家的牛就已经是村子里最后一头牛。退耕还林,要种的地少了;有了松土剂,地也不用耕了。牛,除了供人们吃肉喝汤,似乎没了别的用场,养着也是白养。村民们一个二个的,把牛卖给了牛贩子,或就地杀了,或拖走了。

  据三舅说,他家的那头牛卖了几千块钱。牛贩子来拖它的头天晚上,牛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命运,“哞哞”地哼了一夜,声音凄凉悲壮,在如墨的夜色里回响。第二天早上,三舅给它换上一盆清水,和一槽带着露珠的青草,它却不闻不喝不吃也不叫,只是沉默地注视着自己的主人。

  三舅又说,你们是不知道啊,那牛死都不上车,牛绳子都扯断了,牛鼻子直往外滴血,牛蹄子都把晒场划出老深老深的道道。

  三舅还说,说出来你们不相信,那牛啊,生被拖上车的那一刹那,啪啪两声,滚下两颗又大又圆的泪珠,把晒场都砸出了两个坑……

  这个,我信。

  『薇的社团发起“旧时光”征文,仓促为文一篇作为友情支持。2014年7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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