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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忍言说的痛散文
我亲爱的弟弟：
姐姐昨天走在彩虹桥上，看到两侧缤纷的广告牌上充满浓情蜜意的中秋月饼广告，姐姐想起了你。
你在天国可好？中秋节就快到了，你那边也有中秋节吗？你知道中秋节是个亲人团圆、分吃月饼的日子吗？
哦，弟弟，亲爱的弟弟，姐姐忘了，你哪里懂得有什么中秋节啊，你走的时候还不满两周岁，因为家里清贫，或许你根本就没有过过什么中秋节，也没吃过甚至没见过月饼吧。
弟弟，你怨恨姐姐吗？是姐姐我把你送进了万劫不复的黑暗的地狱。即使你不怨恨姐姐，姐姐也会怨恨自己啊！
我永远记得许多许多年前的那一天，刚满还是未满五岁的我，牵着你稚嫩的小手，跟一群小伙伴去到妈妈工作的职工食堂旁边一个堆放建筑材料的仓库玩，那里挤挤挨挨地码满了大块大块厚重的泥砖，码得足有三层楼高。我已忘了我是如何跟着别人把你带到那高高的砖垛上去的，只记得上边凸凹不平，走起来身子摇摇晃晃，脚步趔趔趄趄，可我们却兴致勃勃地学大人样玩起了砌房子的游戏，别人都在砖垛中部，我却带你去到边缘，我用尽吃奶的力气搬那些大砖头，要为你砌一个小房间，房间还未砌好，我就把你安置到里边，你不肯安静地呆着，却要学我的样，也去搬动那些笨重的大家伙，而我一点也没意识到（根本就无意识）我是沿着砖墙边缘砌小房间的，更想不到那会有什么危险。我任由你在“房间”里瞎折腾——一会儿摇摇这块砖头，一会儿推推那块砖头——我在忙我自己的。灾祸在瞬间降临了：你推翻了一块泥砖，并被带到墙边，砖仄歪在墙头，你的衣服从腹部一直捋到下巴，仅剩最后一颗扣着的扣子系挂在泥砖一角，整个身体悬空在砖墙外——如果当时有个大人在现场，或者一两个年纪大点的小孩在旁边，你或许得救，或许不会伤得那么重，但彼时喊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啊！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一只小手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衣领，一只小手使劲地伸向我，两条穿开裆裤的腿在无依的空气中乱踢乱蹬，拼命挣扎，随着你的踢蹬与挣扎，原本摇摇欲坠的泥砖便愈加摇晃得厉害，你也便愈加大声而凄厉的哭喊……
弟弟，姐姐看出你眼眸中的万分惊恐，也看出你眼眸中的强烈希冀：姐姐快一把抓住我的小手啊！只要姐姐能将你的小手一把抓住，再死命地往上拉，即便拉不上，但只要能坚持拉住你，坚持到有人把妈妈喊来，你就得救了。可姐姐不知如何搭救你，那块摇摇欲坠的泥砖，就在姐姐眼前，就在姐姐脚下，砖头之外就是万丈深渊！姐姐不敢迈出一步，我战战兢兢地站在原处，手足无措，无奈焦急，我也多么想一把抓住你，多么希望我的弟弟不要遭罪，直到看见你圆圆的小脸由白变红，再由红变紫，也不知十几秒，还是二十几秒，我才想起该赶快去喊妈妈。弟弟啊，等我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跑下高高的砖垛把正在上班的妈妈找来时，你已不再高高挂在砖垛外缘摇摇欲坠的那块泥砖的一角，也不再听见你撕心裂肺的哭喊，不知几时，你已随了厚重的泥砖，从高高的砖垛上坠落了……
弟弟啊，姐姐当时没看到你随泥砖坠落的恐怖瞬间，但姐姐现在想象得到：你一定是后脑勺朝下狠狠地摔到地上，那大泥砖也一定是重重地砸在你小小的柔嫩的胸口和肚腹上，你一定是摔下去就陷入了昏迷。姐姐当时比你大不了许多，姐姐不知当时焦急万分地攀上高高的砖垛扑了个空的妈妈，心急如焚地找到你时，你伤成何样，又伤有多重，也不知道妈妈把你送去了哪家医院，又怎么去的，姐姐只为自己的脑壳挨了妈妈重重的一顿栗子而伤心地、久久地哭。弟弟，你能原谅姐姐的不懂事吗？弟弟啊，当你被泥砖重重地砸下地时，一定很疼吧？姐姐宁愿你知道疼，而据说你摔下去就没了声息，你一定伤得很重，很重，因为妈妈抱着毫无声息的你去医院抢救，很久很久才回来，回来时，你身上缠满了渗透着药水和血水的纱布：肚腹、胸口、脑袋，还有手和脚。
自此，我可怜的弟弟啊，你黑黑的大眼睛不再明亮，你粉嘟嘟的苹果脸，一天天苍白，又一天天蜡黄，再看不见你蹒跚着脚步跟在姐姐屁股后头到处走，再看不见你站在姐姐跟前，闹着吃姐姐还未削好的苹果或雪梨。你几乎从未下过地，妈妈不是整天把你抱在怀里，就是背在背上。也许过了20天，也许过了半个月，正是中秋前夕，我可怜的弟弟啊，妈妈再次把你送进医院，去时，她用背带背着你，两三天后返家时，只有空空的背带，没有你！
亲爱的弟弟，姐姐总想把这一件痛彻心扉、不忍言说的往事尘封在心底，总想不要轻易去触碰那结痂于心灵深处的伤疤，可姐姐又如何做得到呢？姐姐越是想拼命忘掉这件一直痛苦地折磨着心灵的往事，你高悬着的乱踢乱蹬的双足和充满期待的伸向姐姐的小手，就越发清晰地浮现于脑海，你那惊恐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就越发大声的冲撞着姐姐的耳膜……
你能原谅既不懂事又没用的姐姐吗？可我不要你原谅，我要向你忏悔：是姐姐我剥夺了你生存的权利，是姐姐我没能让你长大成人，是姐姐我没能让你感受这或许甜蜜、或许苦涩、或许快乐、或许忧伤，但却值得每个人都来一回的多彩纷呈的世界。
弟弟，你怨恨爸爸妈妈吗？他们把你交给这么无用、这么不值得信赖的一个我。姐姐请你也不要怨恨他们，他们也有他们的苦衷，他们得养家糊口，得养活你、养活我、养活你另外一个姐姐、两个哥哥和他们自己，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他们才会让还需大人监护的我去看护你。爸爸跟妈妈不在同一个地方工作，爸爸一个月，甚至更久，才回家探亲一次，他们没有信件往来，更无电话手机，不知在你走后一个月，还是两个月（姐姐当时小得还不太有时间概念），爸爸回家探亲，不再看见你的身影，问起妈妈，才得知你已永远永远地离开这个家。得知你噩耗的那天晚上，爸爸一直坐在床头哭，哭了好久好久，哭得那么伤心，哭得那么悲切，直到邻家一个好心的奶奶敲门过来劝慰，爸爸才渐停伤心欲绝的哭泣。你是爸爸妈妈的心头肉，我把爸爸妈妈的心头肉弄丢了，我把还没来得及享受父爱母爱的你，送上了绝路。你诅咒姐姐吧！你怨恨姐姐吧！
弟弟，此刻，姐姐的心，在绞痛，在滴血，姐姐不知如何平复内心的怆痛；姐姐总在夜深人静，总在中秋佳节，总在稍有闲暇的时间里，就想起你！姐姐曾把你写进日记本，姐姐曾不止一次暗地里为你而哭泣……
此刻，我不知你幼小无依的魂灵，究竟飘荡在何方？但姐姐知道你一定是孤单的，姐姐也知道你一定找不到回家的路，因为你走后不到一年，我们就因爸爸工作的调动而永远离开了那个葬你于暗狱的地方，在新单位工作不到三年，爸爸又响应国家支援农业生产第一线的号召，积极要求下放回到他的家乡。弟弟，你就这样离我们越来越远了，被永远地扔在他乡了！
弟弟，如果姐姐没有记错的话，你今年应该五十有二了，假如活着，也快当爷爷，享受天伦之乐了。可这一切都夭折在我的手里。我原本不迷信，是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我也不相信有来世。可此刻，我多希望有来世啊，这样，我就能在天堂找到我日思暮想的弟弟了。那时，我一定做个懂事有用的好姐姐，好好呵护你，用心照看你，不带你去任何危险的地方，不让你受到任何丁点的伤害，假如你有任何闪失，姐姐一定豁出性命保护你！
然而，这一切只能是空谈了，姐姐充其量只能给弟弟你写一封信了。说到写信，此刻，姐姐的心又再次绞痛了：弟弟啊，写好信，我寄向何方？又寄给谁？我连你的名字也不知道啊！不是已经忘了，是我从来就不曾得知你的名字啊！
看来，我们姐弟俩是无缘再相见了，那么，就让姐姐为你送去深深的祝福吧：祝我亲爱的弟弟天堂无恙，祝我亲爱的弟弟永远平安吉祥！
爱你而永不能饶恕自己的姐姐
201x年中秋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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