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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野趣的散文
我的老家是曹娥江边的一个小小村落，土地以海塘为界，塘外是沙地，塘内是农田。说起那童年的趣事，当数捉鱼、捉泥鳅、黄鳝了。
那时，每年只要等到第一声春雷一响，这河里的鲫鱼就会逆着渠水上田了。天刚微曦，经过了一夜透雨的小村，田间地头翠滴雾袅，禾葱苗绿。人们好像也早忘记了屋漏连夜的苦恼，三三两两披着蓑衣，夹着雨具，手拿网兜，肩扛铁锨、铁耙，急匆匆地去田间巡视了。我们小孩子虽然没这些任务，但在母亲一声接一声的叫喊声中，怎还赖得住床？你看隔壁的元龙早已捉回了满满一脸盘鲫鱼，在众人的嘻哈声中元龙妈正喜滋滋地坐在门口的石凳上杀着鲫鱼；左邻的百庆也斩获不小。看着他们脸盘中露着乌黑脊背、黄白鱼鳞的鲫鱼，我终会忍不住伸出双手去玩几下，那鱼当然不会那么轻易就范，总会激起一串水花，溅得我满身满脸。百庆妈我也叫二妈，搞烦了，她总会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当心生鱼鳞”，这“生鱼鳞”我是真的看到过的，因为百庆手指上就生过，那是鱼鳞不小心遗留在手指上而忘了洗，时间一久，就跟皮肉连在了一起，听说要用艾火灸才能去掉，而艾火灸到皮肤上的痛楚，那是我连想都不敢想的。
与其临池慕鱼，不如退而结网。若是恰逢学校节假日，我总会拉上弟弟，穿着短衩，拿着好不容易缠着奶奶买来的网兜，奔向那水渠田间。可是几条水渠的下水口早已被村里的青壮力占据，下水口那是用的两张竹笆，插成一个倒“儿”字型，竹笆上盖着严严的水草，鱼儿就从“儿”字的中间空隙逆水而上，而在水的上游再加一道横拦的竹笆，这道竹笆一夫当关，正好挡住了鱼再向更上游或田间流窜。水势大时，上游的竹笆往往会加一道横杆以加固竹笆，免得被水冲垮。等抓鱼时，下水口两张竹笆一闭，上游来的水一断，等水一干，任是有多少鱼，也难逃罗网。这竹笆是用大约50——60cm长、宽度0.5——0.8cm不等的竹条，用麻绳或其他结实的绳子细细地编结而成的。
可是有时五彩斑斓的蛇也会来凑热闹，它往往会潜伏在下水口附近，专等鱼或青蛙等上来自投罗网，所以抓鱼往往会碰到蛇，可是那些青壮力哪会惧怕这些，蛇被他们看到也往往是活路难逃，因为他们只消抓住蛇的尾巴只几旋，这蛇的全身骨头就会散了架，从此这蛇就武功全废了。
我和弟弟及相约一同去抓鱼的小伙伴，路过那激流涌荡的下水口，总会羡慕地两眼定定地盯住下水口附近，看看是否有鱼上来，有时碰巧也真会看到一两条正逆水而上的鱼。平时对我们和颜悦色的青壮年叔叔，此时就像受到了威胁的牧羊犬般会用威严的目光向我们身上一扫，厉声地催促我们快快离开，免得因我们而惊吓了逆水而上的鱼。
几个水势较大上鱼条件较好的下水口，早已各有其主，而剩下的要么水势不够，要么落差太大，鱼是断断上不了的。有的落差太大的，急了眼的鱼也会顶着水头来几下徒劳的冲刺，听着“哗啦啦”鱼激水的响声，看着白花花的鱼鳞，我们却只有眼饱肚中饥，最后只好又眼巴巴地看着鱼儿落回河岸。而水势很小的下水口，往往只有几条泥鳅或一两条呆头呆脑的“呆土步”。呆土步也称作塘鳢鱼，肉质细嫩，味道鲜美，可惜每次都只能抓几条，数量稍嫌不足，这多少给口福留下了一丝遗憾。
下水口抓不到鲫鱼，此时我们就会转向田间，以期有几条逆水的鲫鱼窜到田间，有一次竟真的在秧苗的脚凹处遇到了一窝鲫鱼，那鲫鱼是如何穿越了青壮年防守严密的竹笆，现在已无从得知，反正是被我遇到了，我一网兜下去，立马抓上来三、四条，余下的几条四处逃窜，但鱼落浅水，任你再如何逃窜，怎逃得过我的抓捕，尽管我也曾因此不知踩坏了多少秧苗，但因抓鱼而踩坏秧苗就算大人看到也往往是不会追究的，有时反而会参与到抓鱼的行列中。
可漏网上窜到田间的鱼总是少数，有时就算钻到油菜田的沟里，一路猫着腰往前搜索，也往往只能抓到几条泥鳅或一两条黄鳝，再或是几条不成气候的小鱼，好在我们来者不拒，抓到篓里就是收获。但这也往往会惹来队长或队里好事者的喝骂，此时我们就会溜之大吉，因为确也被我们挨落了好多油菜花。喝骂虽然不怕，怕的是他们去告诉学校的老师，但怕归怕，总也没见有人向老师投诉过。
抓不到鲫鱼，只好退而求其次，抓点泥鳅黄鳝了事。那时泥鳅黄鳝还没像现在这样高贵，水田间到处都是，在我们那泥鳅黄鳝一般抓来是喂鸡鸭的。那泥鳅黄鳝有两种颜色，一种是浅色的，一种是黄色的。泥鳅喜欢匍匐在水田的脚印里，看到人不躲也不闪，你只需用双手下去，连泥带泥鳅双手一窝，往篓子里一扔就算抓住了。若你双手用蛮力去抓，那你十有八九是要落空的，它往往会从你的指间溜走，俗语说“滑不溜秋”，说的就是这泥鳅，原来大自然中也深蕴着这以柔克刚的哲理。
而黄鳝抓法又不一样了，抓黄鳝一般是用自己竹制的黄鳝夹，你只需对准黄鳝的前半段一夹，任它是大罗金仙也难逃虎口。黄鳝一般是藏在水田田埂的泥洞或路边的石缝之间的洞中的，这泥洞里的黄鳝比较好抓，黄鳝的洞一般是一进一出相通的，你只需对着冒着白沫的一端洞口把手握成锥状，对准洞口来回地做活塞运动，等洞口稍大，你再用脚伸到洞里来回地震动，不几分钟，这黄鳝就会因受不了脚的扰动而乖乖地从另一个洞口出来。出洞后的黄鳝，你若是随手没带黄鳝夹，那也不要紧，有一个土办法很管用，你只需伸直中指，弯起其余四指，用中指对准黄鳝的前半段下去，等接触到黄鳝的一瞬间，中指顺势往里一扣，那黄鳝十有八九是逃不了你的五指山的，被抓的黄鳝一发狠，有时就会顺势盘住你手腕，那你不要怕，你只需中指一松，顺势把它往篓中一扔就完事了。若是正好又没篓子，那你就顺势往田埂上一摔，黄鳝立马就会摔晕过去，接下来就任你处置了。
对于石缝中的黄鳝，那你就要费点心思了，一般是把蚯蚓穿到铁丝或篾片上，在洞里引呀引，把黄鳝引到洞外后，那一切就好办了。但一般我们是没有这么多兴致的，有一个简单而高效的办法那就是在闷热的晚上我们拿手电或自制的土灯去水田里照，土灯就是吃完水果或乳腐的那种圆圆的大口玻璃瓶，里面用铁片夹起灯芯，再灌上煤油，玻璃瓶用铁丝相系，最后绑到一根棍棒上。照黄鳝时一般穿上雨靴，以防虫盯蛇咬，腰间斜插一根细竹竿，遇到泥路上的蛇伸手拿竹竿一揍，蛇立马就逃之夭夭了。照黄鳝时一般随带自制的黄鳝夹，再不用费力地伸中指去掐了。半夜下来，一般能抓个十来斤的。
尽管抓泥鳅黄鳝每次收获都颇丰，但那时吃泥鳅黄鳝还没有像现在这样火热流行，拿到集市上也只能卖二毛钱一斤，若是碰到熟识的同学或老师，便只得羞涩地压低草帽低下头装作没看到，同学或老师就算看到你也会识趣地避开或从你身边一闪而过。每次卖完得个一、二元钱往往也是舍不得吃喝，都充作了学习的生活支费或顺便买些自己喜爱的连环画，而我在不知不觉间竟集齐了《三国演义》、《隋唐演义》、《水浒传》、《红楼梦》、《西楼记》、《聊斋志异》等多部连环画。因我有这么多书的关系，在那个物质与精神都很贫乏的年代，小孩与大人都把我捧若他们的“王”，他们都会变着法的从我这里借书看。可惜这些连环画因我常年在外，现在都已丢失得差不多了。可憾！可憾！
可我的这些小小的战果终究够不上村邻的艳羡，于是我暗下决心要去下水口用竹笆抓来大盆的鲫鱼，我便找遍家里的扫把杆、废弃的铁耙柄及其他可以用来利用的竹子，用锯子把它们锯成合适的长短，再用刀子切成宽窄适宜的竹条，并把一端削尖，然后用刀子细细地刮平竹条的毛边，使之光滑而不划手。再找出家里珍藏的麻片，用锤子细细地砸几遍，然后搓成粗细合宜的麻绳，再用上中下三道麻绳把这些竹条编结起来，一张精美的竹笆就这样制成了。然后依法炮制，又做了两张。三张正好形成一组，万事俱备，只等东风了。
有了竹笆后，我是天天从收音机或广播中收听天气预报，总盼着哪一天来一场透雨，可是老天好像专与我作对，老是不见下雨，我也认准了离村最近的那个“庙溇底”下水口，这个下水口是九队的地界，渠水边还有一个废弃的破庙，现在被生产队用来养牛，抓鱼时正好用来避雨。虽说我家是七队的，但九队的人我几乎个个都熟，更妙的是九队的队长正是百庆的爹，我称“二爹”，管田水的是我邻居“九斤大爹”，听说他生下来时一称正好九斤，所以就取名九斤，我们这帮小孩都尊称他为“大爹”，大爹为人极为和气。地利、人和俱备，只等天时了。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广播中收听到了下晚局部地区有雷阵雨的消息，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空与涌动的乌云，再听着天边隐隐的雷声，心里一阵狂喜，下午老师课堂上讲些什么都恍如未闻，待放学的铃声一响，我第一个背着书包奔向了家中。到家后三下五除二，拿上竹笆、铁锨、铁耙、雨具及一些早已备好的必要的物件，奔向了“庙溇底”。谢天谢地，还好这个下水口没被别人占据，望着近乎断流的水渠下水口，我拿着竹笆跳了下去。先用两张竹笆依样画瓢地插成倒“儿”字型，再用砖块把竹笆砸结实，又在河边抓了一大把水草盖在竹笆上。然后又在上游几十米的地方固定了一道用以拦鱼的横笆，并用横栏作了加固。这些动作我早已在心里默念了千百遍，做起来自是驾轻就熟。做好这一切，我伸一下腰，舒心地透一口气，此时远处田埂上传来专吃泥鳅黄鳝、背上红黄相间的秧鸡“咚咚咚”的诱捕声，平时很烦躁与单调的声音此时听起来却是格外的悦耳，似在为我擂着即将得胜的战鼓。再看着三三两两路过水渠的村人，有羡慕的、有恼怒的，并都用一种好奇与异样的眼神审视打量着他们眼前这个十一、二岁的大男孩。雷声越来越紧，偶尔夹着一、二记慑人心魄的电闪，伴着一阵阵的阴风，一会豆大的雨点洒落下来……
都说天有不测风云，这场令人热血沸腾的雷雨只持续了大约一刻钟，风就转了向，大地一切又回复了平静，只有天边渐去渐远的雷声还在有气无力地闷哼着。心有不甘的我，一看上游因天旱而筑坝拦蓄的满满一渠水，忽发奇想，我一咬牙用铁耙掏通了渠水，下水口一下激流涌荡，也隐隐地看到了鱼的身影，一切似在时来运转。可没有上流水源补充的渠水，没多久就越来越小了，看来一切都要功亏一篑，我看到几爿水田中还有很多水，就又挖开了水田的缺口，一下哗哗的水流源源不断地流向了水渠，流向了下水口……
也合该有事，这场雷雨终究没有持续下去，不知在哪听到了风声的“大爹”风风火火地赶来了，平时和颜悦色的“大爹”此时一脸怒气，见我就骂：“谁叫你开的渠水？！那田水全是肥水，早两天才施的肥，这下你闯祸闯大了……”边骂边用铁耙急急地筑渠水、关田水。我从没见“大爹”如此生气过，一面自知理亏，也早已无心恋战，只得讪讪地草草收了兵，心里还害怕地一直惦念着这次会不会罚电影（我们那会村里有人做了错事，都是以罚电影处理的），心想若是罚电影母亲不知又会哭闹到什么地步？
我私放田水事件总以不了了之，只是小伙伴们闲时不时会拿来取笑一下。时间一久，我早把此事忘到了九霄云外，于是我又盘算着我的抓鱼大计。终于机会又来了，我再一次与弟弟占据了“庙溇底”这个下水口，看到我占了“庙溇底”，心有不甘的“孙行者”茂兴抱着竹笆与雨具只得恨恨地往“茶亭下”下水口而去。茂兴比我大五岁，是我们孩子中的孩儿王，因为那时正上演《三打白骨精》，他学着悟空把一条棍耍得火火生风，再加上他活灵活现的猴子动作，人送绰号“孙行者”。尽管我各方面都不是他对手，但他也自觉地遵守先到为主的规矩。“茶亭下”下水口，与隔村相邻，说是“茶亭下”，其实茶亭很多年前早已不复存在。它一面紧靠海塘，一面傍田，海塘上是荻芦丛生，天气晴好时，荻芦丛中我们经常玩《渡江侦察记》，可见地形的复杂与多变，各类虫蛇更是时有出没。这个下水口来水很大，若能把握好，这里抓到的鱼会更多，但这里晚上根本没有地方避雨。
这次我学乖了，等安好竹笆后，我们以逸待劳，我想只要下个透雨，田水上漫，不怕你不放水给我。我与弟弟待在破庙廊下，一边吃着家里带来的点心，一边听着一声紧似一声的闷雷，心里想着明天的收获，只要待明天天一亮，我们这帮孩儿将颠覆你们这帮青壮年长期以来的垄断。想想明天将会迎来村邻英雄般的礼遇，心里不禁哑然失笑。可是这次雷雨还是没有早早地下来，只是闪电一个接着一个，闪电亮得像要把人的五脏六腑都照透，我也听闻闪电是无孔不入，若是劈到人身上人就没命了，平时看到被劈焦的禾苗，也会暗暗地咂舌，心想若是当时劈在人身上，那就没命了。弟弟比我小三岁，当时还不到十岁，随着天越来越晚，再加上阴风吹起的呼呼声和庙门上尼龙纸的忽啦声，令人毛骨悚然。听迷信的人说庙里被菩萨镇着许多厉鬼，虽说破四旧时这些菩萨早没有了，但因为厉鬼是无影无踪的，无孔不入的……此时我也越想越怕，又加上虫叮蚊咬，弟弟早忘了早先对我所立的军令状与信誓旦旦，只是哭声连连地一直要求回家。我其实心里也毛毛的，只是没敢吱声而已。我们打着手电看了下下水口的竹笆依然完好如初，心想等明天早上来抓鱼也不迟，终于我们拿着渔具回了家。
回到家后，躺到床上，觉得有家的感觉真好。想着想着，下半夜风雨大作，电闪连连，脆脆的响雷一个接着一个，心想要是还在破庙的话此时真是有得受了，在浮想连连中，沉沉睡去。天蒙蒙亮，我与弟弟就急急地起床，拿上渔具奔向了“庙溇底”，可是一到下水口，立马就傻了眼，元龙已占据了下水口，而我们的两张竹笆在下水口不远处漂浮着，元龙见到我极不自然地讪讪说，因为水势太大，我的竹笆被飘走了，他才下的竹笆。我半信半疑地恨恨地盯了元龙一眼，心想你已20多岁了，我又争不过你，只好认栽了。我捞起了两张竹笆，一看上流的那张竹笆还在，只是元龙已在我的竹笆下方不远处又放了一道竹笆，我只好拔起竹笆回了家。
回到家，心有不甘地唉声叹气，接着传来“孙行者”昨晚被一个把竹篓倒扣在头上，身穿白衣扮作无头鬼的青年从荻芦丛中钻出来吓个半死的消息，听说当时“孙行者”就“妈呀”地大叫一声，小便当场就失了禁，然后就没命地哭着跑回了家。事后他妈摇着铃铛在“茶亭下”下水口帮他追了几次魂，茂兴所受的惊吓才渐渐散去。那惹事的青年后来觉得事情闹得太过分，就主动出来向茂兴妈认了错，最后罚了一场电影而不了了之。而元龙妈或许是看我抓鱼太辛苦，也或许是看到“孙行者”抓鱼受了惊吓，也或许是觉得元龙抢下水口对不起我，中午时分，端过来了一碗香喷喷的正冒着热气的干菜烧鱼。我坚辞不要，元龙妈只是对我微微地笑了笑，拿起我家的碗把鱼倒入了我家的碗，说：“很好吃！很鲜的……”是的，的确很好吃，很鲜的。此后我再也没吃过那么好吃那么鲜的鱼……
后来，由于受了“孙行者”事件的影响，母亲再不同意我与弟弟晚上去下竹笆抓鱼，那三张精心制作的竹笆也就一直静静地挂在了我家老屋的墙上，再没用过。后来的后来，我上了中学与大学，随着学业的加重，我更没时间去抓鱼了，只是我每次回老家总会去看看那条河。由于公路的普及与延伸，我们那条可通县城的小河已被公路截断，河水也日见混浊与黑暗。也不知那河里是否还有鲫鱼，就算有鲫鱼，那河里的鲫鱼又是否还能吃？！
公路边一声刺耳的汽车喇叭声，惊回了我的思绪。别了，我的秧鸡们；别了，我的鲫鱼们；别了，我的泥鳅与黄鳝们。
隐隐中，只闻——
荒废的农田在哭泣，混浊的小河在哭泣，我的心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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