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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菜花开的季节散文
（一）
在那些缺吃少喝的年月，对村里的父老弟兄们来说，拍几张生活照片就是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望！好多老人，在生养他们的那片瘠薄的土地上脸朝黄土背朝天地刨挖了一辈子，直到闭上眼睛那天，也舍不得花上几毛钱去县城的相馆照张相片。而那些热恋中的哥哥姐姐们，最大的幸福就是去县城的桃花公园拍几张照片。他们在那些油菜花开的季节，在赶场天的清晨，换上漂漂亮亮的新衣服，沿着村前那条曲曲折折的山路，迎着柔和的春风，幸福而甜蜜地往县城赶去。山里的女子，有些羞涩，红着脸跟在恋人的身后，瘦长的身影在漫山遍野的油菜花中若隐若现……
“树叶落，打陀螺；树叶青，放风筝。”从我记事那天起，在那些油菜花开的季节，我就像一只蹦蹦跳跳的小白兔，在田埂上自由自在地放着风筝。可每当看到村里的哥哥姐姐们成双成对地去县城的公园拍照片，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揉了揉眼睛，踮着脚尖张大嘴巴痴痴傻傻地凝望着。他们赶路的脚步是那样的轻快，就像花丛中飞舞的蝴蝶，一眨眼就消失在小路的尽头。也就从那时起，懵懵懂懂的我隐隐约约地明白到，春天是一个适合爱情滋长的美好季节。我就数着指头盼着时间长上翅膀，自己也好早一点长大，在油菜花开的季节，牵着一个穿着洁白长裙的女孩，像村里的那些哥哥姐姐们一样，去城里的公园甜甜蜜蜜地拍几张照片。
（二）
每年收割稻谷后，父老们就在田间地头播种油菜。在那万紫千红的春天，漫山遍野的油菜花把宁静而古老的小山村打扮得如仙境般美丽。灿烂多姿的油菜花，在习习微风中摇摆着，田野上飘荡着沁人心脾的香味。
我上小学那些年，一到油菜花开的季节，城里的照相师傅就来村里照相。他们的胸前挂着照相机，进了村口就扯开嗓门大声喊叫起来，一块钱照一张照片。村里的父老们，就靠种庄稼过着紧巴的日子，有谁舍得花上一块钱去照一张照片呢？倒是那些山里的孩子们，没有见过什么世面，觉得好奇，睁大明亮的眼睛盯着城里的照相师傅，喊喊叫叫地跟在师傅的后面。我们村子很大，几百户人家撒落在大山脚下。照相师傅从村头走到寨尾，又从寨尾喊到村头，可就是没有人照相。他抹了一把脸，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苦笑了几声，叹着气就往村前的小路上走去。
照相师傅走到村口，我们也跟着人家追到村口。照相师傅咂了咂干裂的嘴巴，弯下腰就笑着轻声说：“我的嘴巴有些干，你们去家里舀半瓢水给我喝，我给你们一毛钱买糖吃。”山里人热情好客，住在村口的小伙伴就拔腿跑去家里舀水。水是自家去古井里挑来的，那小伙伴咬紧嘴巴，端着满满当当的一瓢水来到照相师傅的面前。照相师傅也不客气，接过水瓢咕咕咚咚地喝了起来。喝了水后，师傅掏出一毛钱给小伙伴，小伙伴低着头没有接，转身就跑开了。没想到照相师傅大声喊了起来：“孩子，你别跑，你别跑啦。你们给我水喝，给钱你们又不要，你们山里人是好人呀！来，我给你们拍张照片，不要你们的钱。”
我们一听照相不要钱，像过年那样兴奋和激动，舞动着手臂喊叫起来。我们那十来个小孩，在照相师傅的安排下，按照高矮次序站成两排，一个个抬头挺胸，小手齐刷刷地压在裤缝上。照相师傅叫我们望着前方，眼睛不能眨动。“咔嚓”一声，照相师傅按了一下快门，像就照好了。照相师傅说：“照好了，我要回相馆去冲洗底片。我的生意很忙，没有时间给你们送相片过来。我的相馆在公园旁边，你们的爸妈去城里头买东西，叫他们把照片拿回来，我叫张大胡子。”
望着照相师傅的背影消失在小路的尽头，我们还是舍不得回家，闭上眼睛沉浸在那甜蜜而美好的时光中。我们摸着脑壳一直在想，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拿到照片，照片到底像不像我们自己呢？
（三）
堂哥住在我家隔壁，他在他家几个姊妹中排行第五，我们又叫他五哥。五哥有两个孩子，家里就一个人的田地，种庄稼养不活一家几口。农闲时节，五哥就推了一些凉粉打了一些糍粑去城里卖，换些油盐钱。五哥念过书，不甘心在土地上刨挖一辈子。我上小学五年级那年，五哥踏上了南下的列车，怀着太多的梦想和追求去广东深圳闯荡。
年底，五哥回老家过年，给左邻右里的孩子发了一些花花绿绿的水果糖。五哥还买了一部照相机，免费给村里的老人和小孩照相。我记得那也是个油菜花开的季节，我们换上漂漂亮亮的衣服，站在油菜花里热热闹闹地照相。我们摆弄着各式各样的动作，还调皮地眨着眼睛，张大嘴巴唱着朗朗上口的歌谣。微风轻柔地抚摸着我们的脸颊，暖和的阳光亲吻着我们的头发，爽朗的笑声在开满油菜花的田野上来回飘荡……
五哥给我们拍了二十几张照片，到了最后，他笑着说：“兄弟，去喊大叔来照几张照片。”我点了点头，放开脚步就跑去家里喊叫父亲。父亲坐在火房里炕腊肉，听说五哥喊他去照相，摇着头摆着手说：“你们去照，爸爸不去凑热闹。”我们家姊妹多，父亲的负担很重，他为了供我们姊妹上学，舍不得买一件衣服，更别说花钱去照相了。五哥听说爸爸不去照相，就亲自跑去家里叫父亲。父亲推脱不过，从衣柜里取出姐姐给他买的那件灰白色的外衣，换上了亮堂堂的皮鞋，把头发梳得齐齐整整的，才一脸满足地来到村口的油菜地里。
父亲站在田埂上，他抬着头挺着胸，像家门口那座挺拔的大山。父亲那慈祥的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照了一张照片，五哥说再照几张，父亲说不用了，一张就够了。我记得那是父亲第一次照相，相片冲洗出来后，他把相片当成了宝贝，捧在手里仔仔细细地看，还用指头轻轻柔柔地抚摸，父亲把照片压在一个粉红色的笔记本里，没事的时候，他就取出来看，一脸的满足和幸福。看完相片后，父亲又把相片夹在笔记本里，放进抽屉锁了起来。
那以后的日子，父亲再也没有照过相片，直到他离开了人世。父亲去世后，在一个个万籁俱寂的子夜时分，我默默地坐在窗前，不由自主地想起那远在天堂的父亲。我从那本粉红色的笔记本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父亲生前唯一照过的那张相片。在我的泪眼朦胧中，父亲站在村前的油菜花里，他抬着头挺着胸，望着我幸福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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