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乡中岁月散文

难忘的乡中岁月散文

　　那是1982年的暑假，大概是全国人口普查户口暂时冻结的缘故吧，我的调令几经辗转才从市教育局得以批转，被县文教局安排到当时的东正乡中任教。

　　我揣着调令，默念着“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的诗句，骑着家中唯一的一辆无前瓦无链盒的破旧自行车到学校报到。沿元赞公路向西行，不到一小时，眼前出现一条长长的水泥大桥，这就是横跨东西两岸的槐河大桥吧。站在桥上极目望去，河面像一条白色的飘带向东南蜿蜒而去，两岸是茂密的小树林抑或是郁郁葱葱的玉米地。我被眼前的景色迷住了，情不自禁地把自行车靠在桥头的栏杆上，擦一把头上的热汗，沿着斜坡走到河边，弯下腰捧起清澈的河水洗洗脸，又喝上几口解解渴，不由地联想起电影《南征北战》里的一句台词“又喝上家乡的水了。”休息片刻后，我就急匆匆向学校赶去。

　　穿过两个村子，路西有一片成排的青砖房子，走到近处，就看见两扇铁栅栏上面有一道用两根铁管弯成的扇形装饰物，两道铁管中间镶有圆形铁片，铁片上用红漆写着“东正乡中”四个大字。学校没有门卫室，我下车径直向里面走去，迎面遇上一个围着白围裙的人，我断定是伙房的师傅，得知我是来报到的，他热情地带我进了校长室。我把调令交上去，校长示意我坐下，并倒了杯水放到我跟前，自我介绍说：“我姓次，以后就叫我次老师吧，欢迎你到我们学校来。”停了一下，他面带微笑，有点不好意思地接着说：“你刚才也看到了，学校的条件就这样，跟你原来的学校比差多了吧？”我说：“只要离家近点儿，我就心满意足了，我也是农村出身，吃苦惯了，没那么娇气。”接下来次校长就向我介绍了学校的基本情况及我的工作安排。我俩正说着话，一个瘦高个儿的中年人推门进来，脸上带着有点腼腆的笑。次校长赶紧跟我介绍，说这是学校的田主任，我赶紧起身走向前去跟他握手，并自报家门。田主任说：“坐下，坐下，宿舍已给你准备好了，我帮你搬东西吧。”三下五除二，我就在校长室后面一间西屋里把床铺安顿好了，田主任又送给我一个大海碗和一双筷子，说这就是吃饭的家当，吃了饭登记一下就得了，月底结账。中午，我们就围在食堂前面一个长3米，宽1.5米的长方形大水池边上就餐。抬眼向东望去，七八棵小瓮口般粗细的梧桐树，浓密的树叶，将阳光遮蔽的严严实实，爽朗的笑声穿过绿荫，向远处飘去。学校总共才20多个老师，一顿饭的功夫，全都见面了。

　　我“打回老家去”的新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第一学期，我接的是初一两个班的语文课和一个班的班主任，跟市里的学生比，乡下的孩子确实有点土头土脑，但憨厚朴实，尤其喜欢劳动。记得上任不久，我发现教室的墙壁被冬季取暖的土炉子熏得黑乎乎的，一到阴雨天，教室的光线明显不足，于是我擅自做主，动员学生从家里带来了脸盆、小笤帚，从校园一角的灰窖里，铲来两筐白灰，周六下午两节课后，其他班的学生都陆续回家，我和学生们一起动手，提水的提水，拌灰的拌灰，刷墙的刷墙，热火朝天地干了近两个小时，将教室粉刷得洁白如新。

　　学校一天安排七节课，上午四节，下午三节，学生全部走读，而老师们全都住校，周日才回家休息一天，即使离家一、二里地的老师也不例外。三个女老师也跟我们一样，除非有急事，才有老师告假回家。我向同事们打听，是不是学校有这方面的规定，得到的回答是，习以为常了，当老师好像就应该这样。住在学校使我有更为充足的时间备课，批改作业。跟在市里一样，我依然用普通话讲课，孩子们感觉很新鲜，听课特别专注，期中考试的时候，我班的成绩已在全年级遥遥领先。校领导见我如此肯干，第二学期就把我硬安到了初三毕业班。面对比我小不了几岁的学生，我深知自己“家底”有限，真有点犯怵。硬着头皮上吧，在市里人家怕我误人子弟，不是当干事就是当体育老师，三年中没有正儿八经地上过讲台，回到县里，领导如此信任我这个“远来的和尚”，总不能让没一点架子、和蔼客气的校长失望吧。于是，我就狠劲儿地备课，批改作业，常常晚上十一、二点钟才上床睡觉。好在我喜欢买书，从市里带回来几本北师大出的《初中语文教案》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有时候，与其说是备课，不如说是照抄教案，一小周用完一个教案本一点都不新鲜。可当我带着“火眼金睛”迈上讲台的时候，大多情况下课讲得挺顺溜，看不出什么破绽，可有时就曲高和寡，让学生如坠云雾一般。渐渐地我开始意识到，备课、上课必须要“量体裁衣”，应依据学生的知识水平和接受能力灵活取舍。在此之后，每讲一课新书，我就先把课文读个三遍五遍，再翻翻“教参”把课备好，然后打开教案书比较一番，人家设计高明的地方，就取长补短，为我所用。就这样经过两年的摸索，我渐渐悟出了教学的“门道”。第一年送毕业班，我带着学生骑自行车到县城参加复试，第一场语文考完，学生们走出考场个个喜笑颜开，尽管考前三令五申考后不议论，一个学生还是偷偷地向我伸出成“v”字型的两根指头，悄悄地告诉我：“老师，你猜中作文题了。”学生们可以这样说，但我心里明镜似的，不是我有能耐猜到的，实在是运气好撞上的，而且考前练笔的时候，我对这篇《他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作文进行了细致的讲评，好作文在教室的墙上贴了好几天。旗开得胜后，学生们士气大增，中考总成绩异常出色，光考上元氏师范的就有七个，辛中考了两个，达到一中录取线的有30余人，中考语文平均分稍次于一中初中部，以0.2分之差屈居全县第二。这是东正乡中自改办初中以来中考成绩前所未有的一次。成绩公布后，次校长抑制不住自己兴奋的心情，拉着我的手有说不尽的感激话。“我校数理化成绩一直都挺好，每年都是语文拉分，今年你可帮了大忙了。”我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是我应尽的职责，成绩应归功于大家。”那一年的年终，我被评选为全校唯一的县先进工作者，除颁发给一张奖状外，还发给一个粉底儿白条纹的毛巾被。

　　乡中的生活确实非常艰苦，但其中的乐趣也很不少。记得我到学校的第二年夏天，暴雨下了一天一夜，河水暴涨，阻断了去县城粮店的道路，而学校食堂里除了仅剩下一麻袋大米，其它的粗粮、细粮全部告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食堂的齐师傅只好一天三顿给我们焖大米饭。没有青菜，只好就从学校咸菜翁里捞自己腌制的洋山药，切成细丝下饭，这样一吃就是六、七天，这样的伙食比起鲁迅当年在日本仙台“每天都要吃难以下咽的芋梗汤”来，也好不到哪去。这件事之后，很多年我看见大米饭就反胃，发誓一辈子再也不吃大米饭。为吸取“血”的教训，次校长号召大家学习南泥湾精神，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把校园后面一块闲地，开辟成菜园。我们请来村里的老农，用老黄牛拉着单犁将地翻好，把其中的烂砖碎石一一拣出，搂耙的平平整整。垄沟旁上点上了萝卜，规整的菜畦里种上了白菜、冬瓜等大路蔬菜，还撒了一畦芫荽。备课备累了，学生放学回家了，老师们三三俩俩地做上伴儿，都习惯地到小菜园转一转，白生生的萝卜，绿油油的白菜，长着一身小绒毛的冬瓜，长势分外喜人。别说吃，就是看上几眼，心里也是美滋滋的。那一年，我们还在菜园的四周点上了黄豆，一串串的豆荚竞赛似地疯长，秋后我们把它们一棵棵地割下来，一捆捆地拔到房上晾晒，再用棒子仔细地捶打，黄亮亮滚圆的黄豆晒满了三间房顶。除了伙房留下几袋换豆腐外，每个老师还分到了二三十斤。周六放假回家，把半袋子黄豆绑在自行车的后架上，每个人的脸上都荡满笑容，蹬起车子来格外有劲儿。

　　最让人难忘的是夏天的晚上，银盘似的明月高挂在湛蓝的天幕上，踏着皎洁的月光，晚饭后我们七八个人，闲庭信步般走出校园，或坐于青纱帐深处的井台上，或坐于田间小路边上闲置的水泥氨水罐上散心聊天。轻风吹过，玉米叶飒飒作响，空气里闻得到淡淡的野花的清香，老师们你讲一段趣事，我讲一段旧闻，天南海北、古今中外、乡间野趣、深圳特区，无所不谈。说到得意处，几个人哈哈大笑一番，所有疲惫和烦恼顷刻间烟消云散。几个喜欢抽烟的人，趁着一段讲完，赶紧摸出打火机，点上一支，银白色的月光下，烟头忽明忽暗，笑声一阵接着一阵，真不亚于八仙下凡。秋天，苹果成熟的时候，我们三五个人结伴还到学校西南角不远处的苹果园转一转，一踏进那绿色海洋般的果树林，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苹果香气，那红艳艳的的苹果挂满枝头，有的树枝都被压得垂到地面了。熏风徐来，果香扑鼻，是那样浓，那样叫人心醉。看果园的是几个年轻的小伙子，对我们说话挺客气的，品尝无论多少一律不收钱，尽管如此，我们吃上一两个后，谁都不好意思再向树上伸手。当时，苹果挺便宜的，才一两毛钱一斤，遇到周六放假回家的时候，我们有时也花上一块钱，买上四五斤让家人也尝尝鲜。

　　我去报到的那一年，原来常住公社的视导员改称总校长，办公地点也从公社搬进了乡中，东正学区的首任总校长是武庆印，他40多岁，个子不高也不瘦，嘴唇稍厚，一看就是一个厚道实在人。他烟瘾很大，但从不抽烟卷儿，衣袋里常放着盛着旱烟叶和裁得整整齐齐的白条纸，时不时地拿出来，卷上一个喇叭筒，抽几口，灭了，再点上接着抽。有一天课间操做完后，我见他从校门口骑车过来，车后架上绑着一个纸箱子，见着我们几个人，立马报告好消息，“买上电视机了，有空儿晚上到我屋里看吧。”调回县里，将近半年没看过电视了，能不想吗？自此之后，我们几乎成了他屋里的常客。当时香港电视连续剧《霍元甲》正在热播，学区有了电视机的消息不知何时传到了附近的村子里，常常有三五成群的村民晚上赶到学校来，屋里盛不下，我们就把那台14英寸、红色塑料外壳的黑白电视机搬到院里里，放在一张课桌上。人们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人多的时候不下200号人。自此之后，我们在饭桌上，闲谈时的话题全成了霍元甲和陈真这两位武林的高手。单调的生活中，总算闻到了现代文明的气息。

　　83年，我的儿子降生了，无牵无挂的自在生活结束了，家乡的一所国办中学也向我发出邀请，第二年我就离开了让我一辈子魂牵梦绕乡中。

　　20多年过去了，每当我工作上遇到困难，每当听到我的同事们抱怨生活太清苦，待遇不高的时候，我常常想起那段难忘的乡中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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