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塔塅里的宝塔散文四则
（一）
很小的时候，每逢寒署假，便常常由父亲肩着，由母亲抱着，由姐姐背着，沿着沩江大堤迈行三十余华里，从父母工作地出发，上宁乡省亲。也就在那个时候，我便知道中途有一个地方叫宝塔塅里，那里有一座麻石宝塔，高耸入云。
慢慢长大，自由而行，在随后的数年间，未曾享受过爷爷奶奶关爱的我，只要假期来到，就会兄弟相携，去烦吵年迈的外婆外公。每当路过宝塔，总会不由自主的停驻，围绕宝塔转圈，仰视宝塔钻天，跑进塔门摸摸瞅瞅，提心吊胆攀爬四五级、七八级石梯，然后，带着满肚子的疑惑前行。
那一年，红色风暴席卷城乡，没有谁能想到，就在次年，那座镶嵌在一个丘岗上的宝塔倒下了，石块零落四撒，遍地妖迹。
沩江边的那座宝塔能否镇妖不得而知，而很玄妙的是，在宝塔被人为损毁的第二年夏天，持续持久的高温，将藏身稻田、沟渠的泥鳅、黄鳝等小生命逼出浅底泥层，活活晒死、晒臭，晒干、晒枯，鸡鸭鹅，牛猫狗，家禽全都龟缩在荫凉旮旯、房中墙脚，或懒懒洋洋坐卧不动，或眯眼吐舌精疲声歇。只有蝉躲在萎卷的树叶下嘶嚎：“热死了，热死了”。这一年的冬天，土地冻裂，溪渠断流，池塘结起盈尺的冰层，正应了那一句古诗：“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又过一年，“双抢”进入尾声，收割上来的稻子躺在地坪上晒太阳。8月11日那天，本是一个阳光普照的日子，老天却突然翻了脸，当人们从酣梦中醒来，已是天昏地暗，暴雨倾盆，风雷哭泣。紧随其后山洪暴发，一场近百年间最大的洪水降临，包括县城和74个公社遭灾，死伤1千4百余人，淹毁稻田43万亩，倒塌房屋7万5千多间。南门桥再次塌陷，被上游呼啸而下的成垛原木横冲直撞击垮。那一场突如其来的特大洪水，冲走了无数家庭的希望。
宝塔塅里的宝塔，是我儿时既美好而又凄然的记忆。
（二）
宁乡县城，金洲大桥上游，金洲湖东岸一带，自民国时期至今，人们一直习惯称之为宝塔塅里。因为这个地方曾经屹立一座镇河宝塔。传说，这座宝塔始建于晚清，究竟是哪个时期，真相已经无可考究。
宝塔塅里的镇河宝塔位于县城下游约5公里处，地处今历经铺街道宝塔村境内的沩江岸边。
宝塔以花岗石架构而成，简朴粗旷，棱角分明。塔高六米，底部石门朝东，向对省城。塔内，有将条石一端镶嵌于塔身内组成的无防护旋升式阶梯，已没有人能记得有多少级，只有胆大的人才敢沿梯级登上顶层。
登上塔顶，可谓“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放眼上下，能囊括村落城镇、湿地水网，星罗棋布；展眉东西，可尽收田畴阡陌、原野丘岗，纵横辽阔。
在宝塔的塔尖上，一棵胡椒树生命旺盛。非人工种植，普遍猜想，是由在塔顶作短暂停憩的鸟类带来的种子，经大自然恩泽雨露甘霖孕育而生，树根从条石缝隙中钻出，树干枝繁叶茂，年年开花结果。或许因果实为黑胡椒，或许因害怕神灵的诅咒，从来也没有人攀上塔尖去采摘。
每当朝阳初起，塔影倒映江面，如一根巨型钢鞭，似一条虎视乌龙，威风凛凛盘旋江面，恍若神灵手执打山鞭，镇压和鞭笞河中妖孽。
1967年，以反对“封、资、修”为名，宝塔被当地造反派捣毁。据说在1973年，塔石基本用于重修南门桥。光阴寂寂，江水殇殇，只留下了宝塔塅里这个名称让人回忆让人遐想。
（三）
虽源自外来印象，宝塔却是蕴含我国传统底蕴的建筑物。在我国辽阔的大地上，水口山巅，到处都能见到他宏伟矗立的颜容。
修建宝塔的名义很多，归纳起来并不复杂，为了给自己一个希望，为了给自己一个追求，为了给自己一个向往，就是如此简单。迷信吗，殊不知，只有痴迷才有信仰，才会虔诚。其实，科学就是一种迷信，如果不痴迷入境，又哪来科学的诞生？
在我国古代的小说中，常常描写到塔具有的神奇，如李天王托塔降妖伏魔，如白娘子被法海镇压在雷峰塔下，这一切的一切，均源自于佛教的劝世观点，认可塔能驱逐妖魔、护佑桑篱。
有人用妖魔说事，说我国古代很多地方由于河水急湍，常常泛滥成灾，是因妖邪魔物作怪，建宝塔以镇守安宁。
有人用功德说事，说建塔能累功积德，科举可保高中三甲，官员可保分茅裂土，商人可保广进财源。
有人用环境说事，说宝塔是用来弥补地貌缺陷的一种手段。所以，宝塔不仅仅是用于镇水，更多的是用来增加地势高度，以补充地形的不足，改造地里环境。
有人用图腾说事，说古人为何相信宝塔能镇妖，或许源于崇拜生殖器。宝塔象征男根，而男根能压邪。事实上，古人以图腾柱、塔、华表等柱状物象征男根，直至今天，这种崇拜还在传承。
有人用虚无说事，说修建宝塔这类东西，所利用的都不过是一些心理术、精神术。而要问具体所指，又自相矛盾，言之凿凿后却告诫他人，不能妄语胡编。
我不知道，为什么古人相信宝塔能镇住河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古人相信筑塔能够积攥功德？我只知道，祈祷乡土安宁，期盼阖家幸福，不仅只有炎黄子孙，而是人类全体梦寐以求的向往。有这一点，也就已经足够，无须赘言。
（四）
有《法华经.见宝塔品》这样描述：“尔时佛前有七宝塔，高五百由旬，纵横二百五十由旬，从地踊出住在空中。种种宝物而庄校之，五千栏楯，龛室千万，无数幢幡以为严饰，垂宝璎珞，宝铃万亿而悬其上。”用这段话作参照，宝塔塅里沩江边的那座宝塔没有那么夸张，实实在在说，真的很不起眼。
宝塔原本是佛教建筑物，又名浮屠。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宝塔建造不再为寺院庙宇所独有，不再只是专门用来珍藏舍利和经卷，而是保佑山川村鎮，关锁水口山脉以昌文盛世，镇压河妖山怪以防涝止旱，守护一方太平。
沩江边的宝塔只有7层。在传统的八卦阴阳里，7是阳数之最，以7代表全部或最高。是故，古人建造宝塔便自然要修成7层。人们常挂嘴边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便与此渊源。
宝塔塅里有老人回忆，沩江是县境内最大的河流，曲折多弯，经常闹洪灾，为锁水脉镇河妖，昔日有乡宦筹建宝塔，以祈祷沩江今后太平无事，不再侵扰乡民。
直到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沩江上下游运输繁忙，飘满方言叫乌舡子的乌蓬船。船老板远远看到宝塔，便知道已是哪个时晨，距离目的地还有多少行程。
沩江边的宝塔，既映射着宁乡这座古城悠久的文化历史，也从一个侧面显现了旧时宁乡艺人高超的建筑水平。
沩江边的宝塔，或许，她就是船舶的航标，就是定河的神针。她，曾用美丽点缀家乡的山河，曾用沧桑呼唤远行的亲人。
沩江边的那座宝塔啊，真想，不再只是儿时的记忆，至今魂绕梦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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