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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潸然交河城
一边走一边流汗。
这鬼天气专门跟人做对，下车才行几十步，手帕就拧出了汗水。
跨过一道短矮的河桥，两道干瘪的土崖深豁处闪出块白底红字标牌“交河故城”。
“让千年前的戌边将士怎么过啊”！我沮丧埋怨。
其实，来之前我已在网上对此地进行了大致了解。
交河故城位于吐鲁番以西13公里的雅乃孜沟中巨大黄土高台上。东西环水，状如柳叶。故城南北长约1650米，东西最宽处约300米，四周为高达30余米的壁立如削的崖岸。因此当地人也称其为“岸儿城”。据《汉书·细语传》载：“车师前国，王治交河城，河水分流绕城下，故号交河”。唐骆宾王有诗描述，“交河浮绝壁，弱水浸流沙”。
公元前三世纪左右，车师人为躲避战乱、猛兽在此定居。汉武帝元封元年（前108年），汉将赵破奴破车师，分立车师前国、车师后国，交河即为车师前国都城，后设置西域都护。公元450年，车师前国被北凉所灭，至隋属高昌国郡治。唐太宗派兵灭高昌后，在此设交河县，贞观十四年（640年）设安西都护府于交河。公元8世纪中叶至9世纪，交河一度被吐蕃占领，后又成回鹘高昌国属地，设交河州。公元13世纪下半叶，西北蒙古贵族后裔海都、笃哇发动战争，率几万铁骑进攻高昌，交河也随之毁于战火。
明代吏部员外郎陈诚（1442年）曾游历交河，赋诗一首见证了故城的荒凉：
沙河二水自交流，天设危城水上头。
断壁悬崖多险要，荒台废址几春秋。
如今步沉在这千年古道上，遭遇大出所料，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生存条件如此恶劣。
“我们正走在故城的子午大道上。这条道把城分成三个区域。东区有民居、官署、练兵场、婴儿墓和一座东门。西区是手工作坊。北区是佛寺区。”导游边走边讲。
来到东城门处，见城门遗址保存尚好，两侧崖壁上设有置城额的方孔，放哨瞭望的角楼清晰可辨。东侧之下有座地下庭院，占地约50米见方，顶上开一天井，天井东门通道设四重门栅;北面则有条宽二三米、高可直身的地道，直通城中子午大道。导游说，这就是车师国王宫和唐都护府衙署所在地。可想当年，禁宫森严，刀戈林立，宫女成群，华盖猎幡。那都护府两边是盔甲卫士，嗔目扬眉，似如今日府署的保安，或是防爆队阵。那通判岑参进出，高歌“交河城边飞鸟绝，轮台路上马蹄滑”！
练兵场空旷杀气，黄尘浮土把青芥小草也吓得不着踪迹。据说交河兴盛时曾屯兵六千人，可想当年雄壮气势。
那成片的婴儿墓为什么置于此呢？是父母的伤祷？还是国王的祭祀？不会是屠场吧?至今无解。难怪古人伤怀：“曾到交河城，风土断人肠”！
子午大道北端的佛教寺院是全城最大的建筑群，它南北长88米，东西宽59米，主体建筑面积五千多平方米，由山门、大殿、僧房、庭院、钟鼓楼组成。寺院前方有方十米高台，踞其上揽城中全景，是“天坛”，还是烽火台？各说其是。大殿东北方有片塔林遗址，不过那是依旧是“土垒”，中间一座长方塔，高约四五米，腹龛佛像是土雕那种，皆失了头颅，想必是文化冲突或战争的造作。
寺院后还有地下寺院，主体建筑大部在地平以下，类似天井窑院的规制，残存着壁画的印痕。
路西是作坊和居民区，都是“减土法”构筑。即房屋院宇多半在地下挖掘，上部置墙垣。不能不佩服先人的智慧，我看这至少有三大好处：一是恒温，冬暖夏凉;二是防风沙，大漠风沙大，筑于地下自然阻力小；三是防火防盗，地下窑廊，机关一塞，上下不得，少有木质，如何燃得起。我扼腕唏嘘，一部交河史，千年血和泪。在这大漠孤岛，火焰山麓，油盐米醋柴何来？战时敌人封锁，如何吃水啊？导游解答，近年通过考古，发现城中有百眼水井，平时百姓从东门出去到河里汲水，战时就用井水。
导游还说：“原来交河城只有两座城门，南门是运粮草用，配有吊桥防敌偷袭。东门百姓出入，有瓮城拒敌。近年发现西区绝壁上还辟有西门，是军人凯旋通道，仅作归胜还城之用”。
我听了直摇头，这恰恰是历史的嘲讽。在帝王面前，胜仗又算得了什么，隋越国公杨素率兵征讨突厥达头可汗凯旋班师：“交河方饮马，瀚海盛扬旌，拔剑倚天外，蒙犀辉日精”，到头来被隋炀帝撒骨扬尘。唐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的侯君集，伐土谷浑，灭高昌国，功不可不高，最终也被“明君”太宗以太子谋反抹了头颅！唐代诗人于濆那首《沙场夜》写的实实在在：“士卒浣戎衣，交河水为血”。
又看了处毗邻南门的一个屯兵处，挖的上下三层，足有三层楼高。廊道、居窑、兵器存放间设施齐全，但那也只是黄壁土穴。我在纪念馆见过刚刚出土的一个陶烛台，上刻士卒素像，眼睑下垂，髯须散长，那该是他们的自画像吧！“白日登山望烽火，黄昏饮马傍交河（唐李颀《从军行》）”。
一幕幕历史影像瞬间从我眼前跳过，烈日冷月，黄沙皑雪；风号骑鸣，刀剑饮血；凄别忧思，饥寒悲绝。
尔后，又是一个个镜头的拼接。
一幅剪影，母子诀别。儿子长跪不起，“一去交河，再不能为您尽孝！”
又幅剪影，夫妻拥别。“恐今生难再会，天各一方，不要为我悲伤！”
再幅剪影，父子吻别。“怜我乳口小儿，呵护养育，敢问其谁？”
“谁堪别离此，征戌在交河（唐·孟郊《折杨柳》）”！
我无语哽咽，谨纪言告慰亡者。
千番征战天昏处，烛台空影岁悠悠。
一抔黄土隐褴褛，脉脉情眼断吴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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