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二佬出丧散文

时间:2022-10-06 01:11:37 短篇散文 投诉 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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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二佬出丧散文

  时间已是一九七三年冬天,年底就在眼前。

黄二佬出丧散文

  一清早,黄二佬屋里厢大呼小叫:“阿爸”“阿爹”“大大”,一个声音高过一声音,没过一壶水开滚辰光,爆出了五六个女人一齐哇拉拉哭声。一直在家生病的黄二佬可能死了。

  老辈传下来,大人要走,断气时听到那个子女的声音,就会在阴间一心记着保佑这个子女,每个子女都想得到老一辈的庇护,那怕在世时不理不睬,临死时,做小辈的都会声嘶力竭喊出来,除非后辈人是个哑巴。

  昨天,田里就有人在讲,队里二只狗,半夜里哭叫不停,年纪大一点的人就知道,有人要走了。狗通人性,对主人忠心,人眼看不到阴间的东西,狗眼看得一清二楚,急得无法告诉主人,只好哭。看来格句话还是有点准。

  天大亮了,黄家大门一开,就把一顶蚊帐抛在自家屋檐上。这就明白告诉大家:黄家确实死人了。

  队里的人都跑拢去相帮,男人借台凳,烧火煮茶水,女人拿来针线,缝制白衣白带,没有一个人肯闲着,小孩子更是在门口跑出跑进,小眼睛想看,心里害怕着。

  黄二佬是个民国遗老,解放前在伪乡长那里做过文书,阶级成份不好。子女五个,大姑娘,二姑娘,三姑娘,中间夹着大儿子宝根,小儿子宝良。眼下,他们忙得有条有理,二个儿子忙着为老子擦身,他们到河边自家踏步头舀水,烧了二张黄纸,算是向河神交水钱。再拿来老人平常用的擦身布,为老人擦身换内衣。三个姑娘翻箱倒柜,寻衣裤鞋袜,分出二堆,一堆要烧掉,一堆要穿在身上下葬,缺出的,报给儿子去添货。二个媳妇煎了一只鸡蛋,在死人床前放上一只方凳,摆上一只煤油灯,一只酒盅,倒酒盛饭,招呼守尸鬼。

  不一会儿,宝根出来了,唤了四个小青年,到各处亲戚家去报丧,他把东南西北亲戚地址、名字写在四张纸上,交给四个人,每人跑一方。

  报丧是个难活,弄不好走错门,脸上要吃巴掌。走进别家门,就是触人家霉头,挨了打还不能还手。宝根特意关照:报丧一定要到亲戚家堂屋坐下后,喝到那家端上来的茶水后才开场。要大家小心,尽量不拆烂污(方言:出错)。

  真是那灯不亮提那灯。中午回到家里,负责西片的小龙根出了事:小龙根毛头小伙子,他把纸上写的桥西东边第二家错看成西边第二家,走下桥时,碰不到当地人问人名,就直往西边第二家走去,正好那家门口有一个八十多老公公,坐在廊下角落晒太阳。小龙根闯进大门,就在正桌边坐下,高喊倒杯茶来。

  那家正好儿子不在家,媳妇在家,忙出来倒茶迎客。小龙根端起茶杯,刚喝一口,就开了场:

  “你家亲眷,黄家今朝早上呒掉了个老相公,开丧日子定在后天”。

  “你是那里来的,不听得我家东边有黄姓亲眷?”。小龙根一五一十把自家来头交代清楚,才知道走错了门,摸出纸头一看,把“东”错成了“西”。才晓得事体严重性,站起来,搓着手皮,走也不是,坐也不是,落场书唱不下去。那家媳妇一看他想走,就说:

  “就这样要走?报丧走错门,是触霉头事体,你看,我家老人坐在廊屋角落晒太阳,身体本来就软,要是明后天有个三长二短,你担当得起?”

  听到这句话,小龙根更是象热锅上蚂蚁,急得团团转,一歇歇额骨头上汗津津,只好低声下气地说:

  “格末阿嫂放句闲话,你说要我那能办?”

  “我男人正好不在家,要不然,打你二记耳光,再拿把扫帚扫你出门,我女人家,打你提不起格只手,你身上总要扎伤一点了”。

  听出话里音头,小龙根立即摸出身边破皮夹,抽出唯一的一张工农兵十块头,放在桌上茶杯旁,转身走出了门,刚跨出前门槛,女人就把半杯剩茶朝他脚后跟泼上来,小龙根灰头土脸出了门。

  宝根听完没吱声,摸出一张十块头,交给小龙根,小龙根不肯接,说自已拆烂污自己收浜。众人都说,为东家办事,这钱就让东家出好了。推了好久,小龙根才把钱放进那只破皮夹里。

  这个时候正赶上物资困难时期,肉、豆腐、油、盐甚至到火柴,都是凭票供应,但大队规定,凡有做婚丧嫁娶的人家,可以补发十斤肉票,要是丧事,还可以买8斤老豆腐,但要到大队里去销户口。宝根当天就到大队里去把老子的户口销了,回到家门时一脸哭相,家里人一问,才晓得事体不灵。原来老人的户口销掉了,但啥票也不给一张。还告诉他:眼下政策是厉行节约,反对铺张浪费,大队不同意摆丧事酒,人死了,就要易风移俗,带头丧事新办,明天开丧,吃饭人最多不超过二桌。要是做不到,菜烧多了,大队派武装民兵上门,把酒菜倒在猪食桶里喂猪罗。还有,黄二佬是个有历史问题的人,下葬时家里人不准穿白衣裳,子女要自觉同有历史问题的人划清阶线。

  大队这二条规定,弄得五个子女六神无主,不知咋办才好。大家围在黄二佬床前想不出好办法。宝根擦了把眼泪,沮丧地说:

  “老头子真是命苦,解放前是个人上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想不到现在死了,还难下葬”。话音刚落,其他四个都埋怨他:

  “别胡说八道,要是有人把话传给大队干部,会让全家老小吃不着兜着走,明天有好看的了。”

  “大队干部也是爹娘养出来的,也是人,可能是立场上过不去,才这样说的,顶多也说说而已,想起来明天不会派人来倒盘子,白衣裳我们子女还是要穿,老头子为人一世,就格一次了,小时候一把屎一把尿把我们五个领大,也不容易。我们姐妹几个总要有点良心,都要穿白尽孝,最多大队的人来了,我们早点脱下也没关系。”宝良也开口了,虽然姐妹几个他是老四,但这个时候说出这样有份量的话,其他几个就不再说什么了。末了,宝根又接着说:

  “明天的事要防早,老头子的棺材早点抬出,早点开饭,让吊丧的亲眷,相帮的邻舍早点吃碗饭回去,大队真来人也迟了。”大家点头称是,分头忙明天的出丧事去了。

  第二天,天蒙蒙亮,请来穿尸衣的张老头就来了,相帮的邻舍也来得早。那老头喝了几口白酒,扒了碗饭,就喊话:着衣裳哩。

  一帮人一手拿着孝装,一手拎着一捆稻柴,都围到了死者的床前,面朝床上的死人,第一排东边是大儿子,大媳妇,西边是小儿子,小媳妇,第二排东边是大女婿,大女儿,中间是中女婿一对,西边是小女婿一对,第三排是孙子、孙女,外甥、外甥女一大群,全都齐唰唰地跪在柴上,呜呜地哭。张老头挑出死人的内衣内裤,递到大儿子宝根面前,宝根站起来,把这身衣裳穿在自己身上,这叫暖衣。脱下后交给老者,老人就喊:着上衣,说完就用白带子索住死人手,把带子穿进袖子,跪着的大人小人都站起来,跟着死人一道把上衣穿在自己的身上。等穿好裤子、鞋子,小小的房间里已是白鸦鸦一片。个个啼哭不停,呼着自己的称谓要逝者回家来。

  “放高升(炮仗),出房哩!”张老头又喊。

  “上来,大儿子捧头,小儿子捧脚,女婿大官托腰,出去!”叫到的人依次上前,做吩咐做的事,女的小的跟着,哭声不断。

  外面正堂早有人安排停当,门口竖着一通芦帘,芦帘前摆着一张八仙桌,点着二支蜡烛,摆着酒盅、饭,再前面是一个自备的猪头,嘴里含着猪尾巴,寓意死者的人生有头有尾。挨在后边的,是来吃豆腐的亲眷吊孝来的贡品,放不下了,就再铺一张门板,一直接到场外头。

  芦帘后是正堂,一口薄皮棺材南北摆放,棺材盖朝天翻着,死人出来正好放上,头在南,脚在北。接下来轮到媳妇为公阿爹梳头了,大媳妇上去,从额骨头向后,一梳子到底,死人头下放着一只麻筛,头发要掉在筛里厢,意思是死人有福气,死在上面,不会掉进地狱门。接下来是小媳妇,种秧不会看上埭,照着大媳妇的样子一样筛。筛好头,就要落材。这时,队里的人都差不多来齐了。田里有句话:假哭三声,豆腐烂撑,到别人家去吃豆腐,男的要拜揖,女人要哭,棺材前立满了外人,几个女人见人多了,开始哭出名堂来了:

  先是大女儿哭道:

  “阿伢亲爹,命是真正苦啊,生病日脚么呒得医呀,儿子多来不养爷,媳妇多来着草鞋。好爷听到哇呀!”

  大媳妇一听,大女儿不安好心,立即来了调:

  “阿伢公阿爹,有福自家不会享啊,姑娘出门忘记爹啊,十只茭白画眉嘴,回转来要望亲生爷啊,公阿爹记得哇呀!”二姑娘一听,大阿嫂话里有话,马上接道:

  “阿伢好爷,天阿空来地阿空。一年做到头,还是二手空拳头呀,买块肉来喝口汤呀,煎条鱼来淘滴露,有人吃去还要溺出坏良心啊,亲爷记得哇呀!”小媳妇一听,二个姑娘讲话不客气,也接上来:

  “阿伢公阿爹,后生苦啊不算苦,老来苦么真是苦啊,儿子端茶倒水蛮辛苦,那里见只雌雕头飞回来,看看生病的亲生爹啊,公阿爹记得哇呀!”小女儿听到二阿嫂不象腔,也接着来:

  “阿伢亲爹啊,潮水落去还要涨上来啊,太阳今朝落去么,明朝还要出起来,亲爹你今朝出自格道门,啥辰光回家来啊,撤开一只壁角落,占到一只田角落,今生今世吃也吃好了用也用好了啊,免得有人戮指头望白眼呀!亲爹记得哇呀!”

  宝根一听,女人们哭得不象腔调,立即大吼一声:

  “贼女人家,哭得来象样哭,哭不来滚出门去,今朝日脚还讲坏话。”宝根喉咙一响,女人们都停止了哭声,屋里静下来了。外头正是亲眷上门吃豆腐时间,听得屋里没有了哭声,只好站在田岸上,提着丧礼不敢上门。乡下人有规矩:吃豆腐不听到哭声不进门。田岸上的人越聚越多,都站在外边不进门,宝根急了,昨夜讲好今天要早点下葬,几个女人不争气,坏了事,就叫起来:

  “都是花洋布,好看不经用,老人死了,落点眼泪水不舍得,石头心肠。现在不哭,亲眷上不了门,存心叫老头子六亲不认?”说完,提起手,朝自家儿子的头上就是一巴掌,儿子疼,“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女人们看见了,又跟着呜呜地哭开了,吃豆腐的亲眷听到哭声,都陆续进了门。

  张老头见时候不早,又喊道:

  “落材!”

  二个儿子又上前,一个捧头,一个捧脚,旁边的人抽掉棺材盖,老人死尸顺利落到棺材里了,下面是上夜就准备好的,散石灰铺底,上面棉被,还撒着几个铅币。张老头拿出准备好的一根中间穿着铜钿的麻线,在棺材二边一量,把中央的铜钿对准死者的鼻子,先在头两边塞上黄纸包的石灰,从头到脚,两边都塞上了石灰包,死尸牢牢地卡在棺材中央,再盖上红色的棺材被。又喊话:

  “开相哩!”说完,就掀开一直盖在死者头上的遮面布。宝根带头,领着穿白衣的大大小小,围着棺材,左三圈,右三圈。刚转完,着衣老头就将穿着枣子的二只手箍套在死人手上,又在死人嘴里塞上一口饭,再用茶壶在嘴里洒进一点茶叶水。再喊:

  “泯盖!”盖上了棺材盖,把铁钉依次插在盖的钉眼里,叫来宝根,翻出着肉衬衫的衣角,垫在第一颗钉上,拿起鎯头,“嘭”“嘭”“嘭”三下,宝根、宝良忙回自己房间挟来自家床上被,宝根的在下,宝良的在上,依次盖在棺材盖上。

  “卖路亭,抬棺材,上来,出门哩!”一个小人拎着篮,里面放满了刚折好的纸元宝,出门朝墓地跑去,四个抬夫嘴里咬着糕,端起棺材四只角,出了门,在场上转了三转,把棺材停在二只长凳上,系好二头的绳索,拍着棺材盖,五喊六冲地抬着棺材跑向墓地,穿白衣的至亲在前面,后边接着是亲眷,再后边是邻舍,拉开了二条田岸长,一路人啼哭着,浩浩荡荡地走上了送葬的路。来到墓地后,二个儿子挟着被子马上返回家,其他送葬的人都围着墓地看棺材落葬。棺材封土后亲眷邻舍才返回家,穿白衣的至亲,还要等泥土封完后,手拉着手,围着墓地左七圈,右七圈结人墙,好让老人长眠之地野鬼无法进入。

  宝根和宝良急急回家,想早点开席。不料,到家时,大队派来的几个武装民兵,已经把烧好的几个菜倒在几只大面盆里了,弟兄俩眼睁睁看着他们几个人离去,不敢说一句话。他们几个良心还算好,没有倒在喂猪的猪食盆里,只倒在干净的面盆里,吃豆腐的人也不好讲究了,盛碗饭,在面盆里捞着混杂菜,将就着吃。这时,走上来一个中年男人,弟兄俩都认不得是那里亲戚。他把一个白纸礼包送到宝根手上,说:

  “前天,你家一个青年报丧,错进了我家门,我不在家,屋里人过凶了,他留下了十块钱,晚上我们夫妻一商量,新社会了,呒啥大讲究,大家手里头紧,又是办丧事,这钱我们不能用。今天我来,就当送你一份礼,算我们是新结的朋友来吃豆腐,请你无论如何收下,吃完饭,我就走”。宝根兄弟俩听完话后,紧紧抓住了对方的手,眼泪象断线的珍珠落下来。

  男人象亲眷邻舍一样,盛了碗饭,就着杂样菜,大口地吃了起来。不知啥时候的规矩:上死人家吃豆腐,一定要吃饱肚皮回家,不吃饭回家,又是要触霉头的。

  男人吃完饭,抹抹嘴,回家了,在场的人都向他挥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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