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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乡桃溪散文
很多朋友第一次问我是哪里人的时候,我都会说我是汕头人。到底是汕头哪里人?那么我的回答会毫不犹豫的是峡山桃溪人。因为我老家在峡山桃溪乡,在那出生,在那成长。那是对我来说,一个天堂一般的地方。那里,有门前的流水,有屋后的原野,家中还有一群亲爱的人。
记忆中的家乡老屋,是在九十年代落成的。据我爸讲,当年为了买下这块地重修祖屋,花了一千多元。这在当时可是一大笔钱,也是大家东拼西凑出来的。原先在寨内的老屋,住下这么一个大家庭的人,实在拥挤。在我爸一代人都开始走上工作岗位后,就开始动了这个异地重修老屋的念头。苦于资金不多,所以也只能先建起来再置办家什。也是父亲兄弟几人齐心,不断寄钱回家,这占地近一亩地的祖屋,才得以落成。
祖屋是一座老式潮州民居——五间过。中轴对称结构,前到后为依次为门楼、前天井(也称阳埕)、前厅、天井、后厅。前厅后厅左右各有两个房,天井连通前后厅,左右建有两个小厅,名为厝手,厝手里也都有一个房间。后厅前面还有一条横通道,左右开两扇对外的小门,叫做子孙门。子孙门前的小空间也单独隔开,成另一个小空间,内里也各有一个房间。
一开始,便只有门楼一扇粗木大门,没有外加装饰门。前厅大木门也只有一扇,但是是一扇结实厚重的防盗门,关上后外面是打不开门闩的,只能在里边顶开门闩的卡子后才能拉开门闩打开大门。前后两个大厅的墙壁只刷白,顶梁不做装饰,也没有大厅门,只有两个门槛墩。四条承力石柱以及中庭的石围也没有打磨。八个房间对外连通的隔间全部没有门扇,门上石梁刻字,有壁画。前厅摆饭桌和一些日用的农活用具,后厅最里边摆着一张我小时候高不可及的神桌,供奉着神明。
也是到了后来,才慢慢进行了修饰和物件的增添。才有了后来的顶梁彩绘、雕花和墙画。房门全部安装上,门楼和前厅大门也加装一扇门。直通的两个子孙门外也各自多了一扇镂空雕花外门,而后,又加装了后厅神桌前的八扇直顶屋顶的镂空雕档门,每一扇门上都绘有一副画,讲述一个故事。有三国桃园结义,也有八仙过海、穆桂英挂帅等故事。在这之后,也就没再添置物什了。
在那个还以农业为主的年代,基本家家户户都会养牲畜,老家自然也不例外。门楼的角落里,有一个鸡笼,散养着一群鸡。门楼大门正对,在前天井最里最早修建了一个猪圈,边上连着伙房。猪圈的通道连通厕所,上厕所要穿过猪圈才能到达。
那时候对于那整天不停哼叫的大花猪还是有些害怕的,所以一般过那个过道,都要大人带着,要么就只能在屋内的痰盂里解决。后来逐渐胆子大了,也能独自走过过道去厕所。偶尔也敢去用树枝拍打正在打着呼噜的大花猪,惹得它们嗷嗷叫,然后也会惹来大人们的呵斥。猪在那个年代,还是家庭的一笔大财产,平日里养猪,都是养大了去卖,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自己杀,顺便卖掉一些。而那群鸡,就是那时候的自鸣钟。在屋里每一个角落,每天一清早都能听到公鸡的打鸣声。鸡鸣声响的时候,家里的大人都已经起来了。前厅大门在“吱呀”一声响中被大伯父打开。大伯母开始烧柴火烧水做早饭,缕缕炊烟从屋顶的烟囱中往外冒。爷爷奶奶开始一早的梳洗,只有我们这些小孩儿还在睡梦中。就在这宁静中,等待清晨的阳光透过大门洒满前厅时,料理完我们这群闹腾鬼的早饭后,大家就都下田去耕作了。
屋里很多装饰都是后来增置的,而前厅大门石梁上那一块雕着“濂溪世泽”四个彩金大字的石匾,却是一开始就有的。我曾问爷爷,这四个字是什么含义。爷爷告诉我说这四个字说明了我们一族祖上是由何而来的,和我们村口的那块石碑上写的“泗水周氏”四个字一样,要我们大家世世代代都记住我们是“濂溪”的后代,属于泗水周氏大宗一脉。这位号“濂溪”的始祖,便是有宋一代的大儒学家、理学家——周敦颐,泗水周氏大宗的开基祖,则是始祖的七世孙——周梅叟。懵懂的我也曾去翻过家中那本厚厚且泛黄残旧的族谱,想从中印证始祖是周敦颐一说。只是那时候根本就看不来这密密麻麻的方块字,而后族谱也不知在哪一次整理老屋之后,再也找不到了。但那首“多士敬宏毓,英姿衍芳绪。勤修昭厚德……”字辈族训却记下来了,我是“昭”字辈。父亲也曾提过,当年给我起的族名是“昭沐”,只是这个名字一直没有使用过。
记忆中祖屋的屋后是绵亘无边的田野。靠近屋后的那片地种的多是蔬菜和水稻,靠外的那片种的多是柑树,再往后还有一小片荒地没人耕种。两横一竖“匚”字结构的三条主灌溉水道勾勒出了这片田地的边,分隔开了水稻田和柑林。越过那片荒地后,依旧是无边的稻田,如今车马如流的金光路那时候是否存在我已没有了印象。高不及稻禾的我,走在田埂里便容易迷失方向,因此当时那里对于我来讲,已经是很远的地方了。
田间也是小水道密布,流水潺潺,灌溉每一寸土地。主水道很宽也很深,清澈见底,不时也会有鱼虾的身影出现。大人们怕我们在那里溺水,就告诉我们说水里有水蛇和水鬼,要是被咬到或抓到就会没命的。而我们也在某一次见到小伙伴脚底受伤,血染红流水后,对此深信不疑。每次在田里打闹完后也就只敢在水边上洗洗身子而不敢往深一步。
一年两熟的水稻,每次丰收的时候就是一家人最忙活的时候。割稻、打稻谷、扬谷、堆放、反复晾晒,这一整套工序下来,没个一段时间做不完。在老家居住的那几年还小,所以只能跟着看热闹和在田埂嬉戏。直到后来读小学三年级暑假时候回老家,正好赶上了收割。爷爷给我买了把镰刀,并告诉我说这是给我准备的,现在长大了可以帮忙了。其实更多的也是为了玩乐,当晚我就兴奋的没睡着觉,就怕有贼半夜来偷我的镰刀。
而后的割稻中,分给我的那一份活,还是在爷爷奶奶伯父等人的帮助下割完了。确实割稻这劳作对腕力和臂力的要求还是超出了当年我的极限,甚至一度还割了手。邻里的老叔、老婶们都夸说这么小就能帮忙了,爷爷奶奶也时不时的转头看看我这边的情况,然后笑眯眯的继续自己的劳作。堂兄们则在一旁帮忙打稻谷,然后把稻禾堆放成堆。夕阳西下的余晖铺满田野时,一天的劳作就到点了。大家就收拾工具从田里回家来。
如今这片无边的原野大部分都已经改建成了一排排的宅基地住宅楼,靠远处的柑林消失不见,冒出一个个工厂的厂房。只剩下靠着屋后的这几亩地还留下来,灌溉的水道也大部分干涸消失不见。原先站在屋后一眼就能望到的整个峡山镇的最高标志建筑——修建在塔山山顶的祥符塔,如见也被现代化的浮尘遮蔽。
大伯父现今仍在耕种那块他劳作了一辈子的田地,除了自家吃的,还能偶尔带出去卖掉一些。而我,无论什么时候回到老家,都会习惯的到屋后这片稻田前看看。偶尔看到正在弯腰梳理那一圻圻绿油油的蔬菜的大伯父,便会走上田垄,唤起劳作中的大伯,看他直起身子,扶一扶头顶的草帽,然后和我谈笑。
屋前出到村子的大马路边,则是一条缓缓流动的溪流,老家的村名——桃溪,便是来自这条溪水。据闻最初的时候,这条溪唤作“土溪”,家乡人觉得这名字实在太土,便取了一个潮汕话中和“土”字读音很像的谐音字“桃”替代之。所以,家乡也并没有桃树。倒是这条现今看着不大而小时候觉得很宽的溪流中,有一个圆形小岛。岛上满是荔枝树,盘根错节,绿荫苍天,密得看不见光从中透出。枝蔓外展,部分垂在水中。小时候以为那就是书上说的很多树组成的森林。小伙伴口口相传,这个“森林”里遍地都是蛇。而奶奶告诉我说,那里是神明居住的地方,不能去打扰。那么多年岁下来,也确实没见过有人游水登上过这个小岛,更不见采摘荔枝的。自然我也深信不疑,那就是保佑着我家乡的神明居住的地方。
临水而居,小时候自然少不了戏水,尤其在炎热的夏天。溪岸边有一段石堤围,隔一段就有几个临水石台阶。临水石台阶往水里延伸,还有几块很大的沉底石,构成了平整的水底面。溪水清澈,水中游动的鱼虾清晰可见。村里家家户户的妇女平日都在这里洗衣服,而我们这群小屁孩,就整日的泡在这水中嬉戏、摸鱼捉虾。大伯父也爱带我去溪里洗澡。胆子大的时候还可以憋气,摸着水底的石板走动。
水边最热闹的时候,莫过于每年的端午时节赛龙舟了。赛龙舟由来已久,年年如是。村里的青壮年男性都会争着参加,自然也包括当年还年轻气盛的叔伯们了。在当年我这小孩儿的眼中,能够被选上去赛龙舟的,不仅代表着力量,也代表着荣耀。自然我也憧憬着有一天自己能像他们一样,拿起那代表着光荣的龙舟桨,登上龙舟船,去一试高低。有年在收拾老屋阁楼的时候,收拾出了一柄不知是那个长辈参加龙舟赛后留下的木制龙舟桨,便兴奋地拿着坐在天井的台阶上,学起大人赛龙舟的英姿,口中不停“咿呀,咚咚,啦啊啦”地开心划了起来。只是我由始至终都未曾有机会登上那艘小时候欣羡不已的龙舟船。
溪水的上游边上,就是桃溪寨内了,寨内是桃溪最早的村民居住地,那里有厚厚的寨墙围起来,寨墙上甚至可以走人。据闻当年日军的大炮也未能打穿寨墙,只打出了几个坑。四个寨门各有一个“伯公”,香火鼎盛。寨墙将村子分成寨内和寨外,也因此有了寨内、寨外和桃外这几个称谓。祖屋所在的位置,大部分都是后来兴建的,是新的民居地,就叫做桃外,而寨墙外还有一部分居民地,包括市集在内统称寨外,而寨墙之内的就叫做寨内了。寨内的民居紧凑密集,巷道纵横交错,像是迷宫一样。小时候读的幼儿园,便是这寨内的一间祠堂改造而成的,可也就读了半年,便离开老家,搬回了谷饶和父母一起居住了。村里的集市就在西门伯公正对的一条街上,所有的家用和零碎东西都可以在这里买到。我曾和大伯父大伯父到那里叫卖自家的蔬菜,而爷爷奶奶、四叔四婶婶到市集采购家用时,我也会跟屁虫般的跟着去。去帮忙是其次的,看热闹虽然重要,但是偶尔还能撒娇出点零食来才是最要紧的。
那时候的农村生活很简单,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大人们如此,小孩子也如此。而我们也总能在这之中找到我们的乐趣。可以和堂兄还有小伙伴们爬山下水,在巷子里追逐打闹。可以自己找来报纸剪切,劈竹篾,然后糊上浆糊穿上线,做成风筝。约好了小伙伴后,就可以开始在田埂上飞奔,将自己的风筝放飞,看谁的飞的高飞得远。也可以再田里的草垛上摔跤,在稻田里捉迷藏。夜晚的灯下,街头巷尾的大人们聚在一块喝茶聊天,我们就在边上都蟋蟀……
年少时的乡里邻居很多很热闹,只是如今越发冷寂。爷爷一辈的老人走了不少,包括奶奶在内。而我们这拨当年的孩童如今长大,大部分都早已不在家乡生活。剩下的便大多是那些一辈子生活在这里,不舍得也不愿意离开的老长辈们。而这其中,也一部分搬出了老屋那里,到了屋后那片原本良田改造而成的宅基地楼房中居住。晚饭后,街头巷尾灯光下的茶话会也消失不见,路上打闹的孩童也少了不少。
家乡早已不是当年的样子,大部分物事只能在记忆深处去寻找。如今回家的时候,偶尔还会被路边上打闹的孩童以看“番客”般的眼神注视着。他们不会知道我是谁,于我来说也认不得是哪家的小孩。只是他们不会知道,当年的我也曾像他们这般看着外出远游后归家的大人们。他们也不会知道,当年我们孩童时候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的自在,爬山下水,摸鱼捉虾、逐云追日的那种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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