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寒风中的十一次问候

散文：寒风中的十一次问候

　　如今想起来，我都有些后悔。两年前，你迫于种种原因外出打工，对此我却没能加以劝阻并说些什么。记得那是国庆假期的一天早上，天刚微亮你便收拾行装上路了。那天我不在家，回来时母亲说你已经走了。你一个人吃过早饭后消失在清晨的暮色中，我停了心里有点酸酸的感觉。毕竟年龄那么大了，出门总不是一件好事。那个时候家里的确缺钱，虽说打工来钱快些，但是打工的哭谁人能知，谁人能晓。作为我心里一直藏着一份愧疚。一个人的时候这种愧疚感更强烈些，不管怎样我只把这种感觉藏在心里，并没有实际表现出来。我想你出一两个月就会很快回来，然后再处理家中有些事情会果断一些。后来，事情的发展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你并没有在一两个月后回来。

　　我给你打电话是在你走了一周之后。电话打过去，你声音依旧。“我们住的是老板租用的民房，条件还可以，就是吃饭不大习惯，离工地远些，干的也是打扫卫生的轻松活，一切都好着哩，告诉你妈不要担心。”你不停地说这，我有点似乎插不上嘴。我静静地听着，心里却早已不是滋味。最后我也只说了你注意身体之类的话便挂机了。

　　在我的印象中那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你走了不到一月咱这里便下雪了。虽然草未枯，有的树上叶还绿，但是天一场清冷。也许是衣服穿得单薄,也许是由于其它的原因，我的背上如同泼了一瓢凉水，感到的是彻骨的寒，仅一天时间我便感冒了。工作的间隙我给你打了第二次电话。电话中，我问：“咱这里下雪了，你那边冷吗？”你说：“天气变了，我加了点衣服，住的地方早已插上了电热褥，一点也不冷。”其实，我内心想说的是“如果天气冷，你腿有病，生活不方便，你早点回来。”也许是内心的那个念头在作怪，这句话最终我还是没有说出来。

　　如果没有身处困境，内心遭受煎熬，感觉中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我正好应了这句话，后来的十多天里，我竟再没给你打电话。这里面忙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我已经习惯了你在外面的日子。我觉着你在外面挺好的，我也就不用一直挂念了。你那里的实际情况究竟怎样，说老实话我也不大清楚。

　　就在我给你打电话的半个月之后，你打电话给我交代了家里的一些事情。我才又一次问了问你的情况。你说每天早上起来，洗刷之后冲包奶粉泡点蒸馍吃了，天还漆黑就要赶往工地。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我似乎看到了在陌生的城市冬天的早晨，你一个人穿梭在漆黑的，偶尔只有路灯点缀的街头。你的身影是那么渺小单薄，你在那偌大的城市里是多么孤独无助。我不知道你那么早起床是否休息到位，你吃的那份早餐是否能在不停地劳动中一直撑到十二点。你说一切都还可以，自己都能应付得过来。那时候，我心里确实有点责怪自己，愧疚和不安让我那天晚上想了很多。

　　后来，我在电话中试探着说如果天冷你就赶快回来，你说冷到不怕，就是早上起床太早一天忙，总觉得困乏得很。我说你回来吧。你说再看情况，没啥大问题等春节工地放假你才回来。那天言语秃拙的我没有再说出其它劝阻的话来。这样，你依然还在那个工地上干活，每天起早贪黑，浑身酸痛，一身疲惫。

　　有一次，我打电话给你，你说你换了活，在给钢构屋架除锈，活不吃力，就是粉尘多，好着哩。

　　两年前的那个冬天，在我的记忆里注定是灰色的，是伴随着内心的不安的。我容忍和放纵了你外出打工这件事情的发生，是我的不孝。如果那个时候有人站出来痛骂我一顿，甚至是暴打我一顿，我的内心或许会好受些。然而这样的人没有，这样的事情也不会发生。所以愧疚和不安始终在心里，它伴随我度过了整个冬季。

　　电话后面还打过几次，无非就是问问你最近的情况，有时说得多一些，有时说得少一些。

　　最后一次我给你打电话，你说你在回家的车上。那天已经是腊月二十，外面街上过年的气氛已经很浓了。村子里大多数人家都已备好了年货，就等着过年那个幸福团员的时刻了。你走的时候我不在家没有送你，你回来的时候我在忙别的事情没顾得上接你，这些你从来没说过什么。但是我心里明白，你压根儿就不能出去。不让你出去打工，这才是我最正确的做法，然而我没有，我默认了这一切。虽然我内心也备受煎熬，但是这和你在外面吃的苦，受的罪相比能算得了什么？

　　你从出门到回来一共是九十二天 。九十二天的时间正好是一个冬季。你熬过了就是二个日日夜夜，挣回了整整一万一千块钱。在这九十二天里我除了些许的不安和愧疚外，就是给你打了几个电话。连同你回来那天的通话，我总共给你打了十一次电话。我暂且把它叫做寒风中的十一次问候。我不知道每次接到电话你的内心想的是什么。但是我知道在凛冽的寒风中那十一次问候没能带给你多少温暖，至少它抵御不了整个冬天的冷，痛彻心扉的寒。或许在接电话的时候你有些许的欣慰，但是我想这和整个冬天相比太微不足道了。

　　回家后，你逢人便说今年打工情况好，工资高不拖欠。你也常向别人说起打工中的一些经历。

　　你说，你每天早上干活走时总带两个蒸馍，工头说吃东西耽误干活，你当着一百多人的面和工头理论了一番。你的理论是不吃饱哪来力气好好干活。一番理论后工头哑口无言。你说的时候颇有胜利者的自信，你把这当作趣闻讲给别人听，别人都笑了，只有我一个在心里暗自流泪。你每天上工都带上干粮，那说明你饿呀！说在外面的这些日子你干活时常常在忍受着饥饿的煎熬。如果不是这样，你是不会和那工头据理力争的。泪水早已充盈了眼眶，我努力忍着没有让它流出来。

　　你还说在为钢构屋架除锈时，你手拿除锈机，一不小心把自己的背带割了一个长约一寸的口子，当时你在十三层高的楼顶上啊！你说幸亏你反应及时才避免了危险情况的发生，你很快便转危为安了。听的人有的惊讶，有的面无表情。我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一阵阵发紧，然后是钻心的疼。十三层的高楼上你遇到了危险肯定会慌乱的。即使你有很强的控制力，短暂的慌乱是避免不了的。在那个时刻，就在背带被割开口子的一瞬间，悬于十三层高楼上的你该是多么无助啊！我没有敢想象事情的最坏结局。我只是想寒风中，十三层高楼上，一个慌乱的父亲，一个年近六旬的父亲遭遇的这惊险的一瞬是谁的过错，或者说是谁的责任，这难道说能和远在几百里之外的他的儿子没有一点关系吗？十一次电话代表的十一次问候能和这相比吗？我在心里暗自比较，也暗自回答，不能，绝对不能。然而没有人能听到这个声音，这些只有我自己知道。老人们常说，爹娘的心在儿女身上，儿女的心在石头身上。那一刻，我觉得那句话说的就是我。

　　如今你已更显苍老，耳朵也有些背了。虽然家里的困窘并没有彻底解决，但是不管怎样，我是不会让类似的事情再发生了。

　　寒风中的十一次问候或许带给了你些许温暖，但它对我来说是人生中永远的痛。今天我把这些说出来，是因为它憋在我心里太久了，我害怕再过些时日，他会和我的许多想法一样会在我的内心渐渐睡去，直到有一天彻底消失。我把这些说出来既是一种释放，更是一种忏悔。

　　父亲，我亲爱的父亲，不知道你心里是怎样想的，你能原谅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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