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幼儿园的路美文

时间:2022-10-06 03:00:39 美文欣赏 投诉 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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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幼儿园的路美文

  这是九月的天空,湖水一样地湛蓝,纯净,清澈。

通往幼儿园的路美文

  西天,散布着大朵小朵的火烧云,如同镶嵌在湖岸边被风浪抚平的鹅卵石。夕阳的脸红灿灿的,象一片吹落的枫叶浮在湖面上,一点点地向岸边漂移。

  是时候了。

  奶奶迈着碎步,在院子里蹒跚一圈,铁锹、水桶、扫帚,一件件地收进屋子。晾在绳上的是冬娃的衣服,冬娃现在不穿了。冬娃调皮着呢,每天都要换一身衣服。那次幼儿园老师向奶奶告状,说冬娃太调皮了。奶奶的脸色难看了,说小孩哪有不皮不闹的?皮皮闹闹才肯长呢。奶奶收起冬娃的衣服,叠好收进包裹里。鸡圈的篱笆门被鸡啄烂了。蓄牲!奶奶咕噜了一句。奶奶关上篱笆门,再用一根竹竿在篱笆门外挡了一下。

  一切收拾好了,奶奶锁上院门,慢慢悠悠地向东走去。

  夕阳滑到了泡桐树梢上。西天被烧得一片通红。

  奶奶走上了一条乡间小路。路不平整,坑坑洼洼,十弯九拐,小草枯枝蔓延过来,路面萎缩成了肠道。奶奶走得并不急,深一脚浅一脚。奶奶的心情很好,仿佛脚下的小路是快乐的通道,奶奶每移动一步,脚下的小草枯枝咯吱咯吱地响着,象在欢乐地唱歌。欢乐涌到了奶奶的脸上,弥漫在奶奶的皱纹里。

  黄昏的乡村小路上,洒落了一地的细碎残阳。时候尚早。奶奶走走停停,看地里庄稼的长势。秋风掠过田野,稻浪起伏。秋风每掠过一次,就给稻子贴上一层金。于是,稻杆金条似的黄灿灿了,稻粒鼓鼓的,象个怀孕女人的肚皮。今年又有好收成了。

  几只鸡正在左边的菜地里刨食,鸡爪锹子一般,将土刨起,青翠的菜叶被啄得象网筛。奶奶捡起一个小石子扔了过去,几只鸡仓惶逃窜。奶奶咯咯地笑了。

  奶奶好几年没打理庄稼了。不是奶奶懒了,也不是奶奶老了,是儿子来福把地交给了别人种,自己带着媳妇天芳去南方打工了。奶奶是庄稼人,看到庄稼眼里就闪光。奶奶不种庄稼了,但奶奶喜欢看。

  奶奶走着,看着,看着,走着。乡下的风景奶奶看了几十年了,一枝一叶都记得。脚下的这条路,奶奶每天要走八个来回,走了整整三年。奶奶仍喜欢在这条路上来回地走。这是享受,是一种幸福。奶奶希望就这样永远地走下去,直到自己闭了眼。

  奶奶走得悠闲,看看地里的庄稼,瞧瞧老天的脸色。估摸时候差不多了,奶奶的步子不由得紧了点。

  前面是生产桥了。过了生产桥,就是幼儿园。

  奶奶站到了生产桥上。听见孩子们嬉闹的欢笑声,奶奶的脸上有了笑容。奶奶竖起了耳朵仔细地倾听,希望能听出冬娃的声音来。冬娃的声音传来了。奶奶屏住了呼吸,仔细听听,又不象了。冬娃的声音好听,稚声稚气的,叫起来很响亮,象学校上课的铃声在耳边回荡。

  奶奶本来是想走过生产桥,去幼儿园的。但就在这时,葛老爹出现了。葛老爹正站在幼儿园操场上的一棵树下,抽一竿长长的旱烟袋,不时地咳嗽着。忽听得叭地一声,葛老爹的一口浓痰脱口而出,飞在一米远的稻谷地里。

  奶奶改变了主意,停在了桥上。从桥上看幼儿园,一清二楚。这时,葛老爹转过了身子,向桥这边瞄过来。奶奶缩了缩身子,走下桥,站在了桥杆的一边。

  奶奶讨厌葛老爹。

  奶奶以前是不讨厌葛老爹的。奶奶喜欢和葛老爹拉着闲呱。葛老爹夸他的孙女可爱,奶奶夸她的孙子聪明,有时两人也会争个面红耳赤,但掉个头又在一起聊上了。

  奶奶是从这学期开始讨厌葛老爹的。事情是这样的。幼儿园开学的第一天,也是这个辰光,奶奶来了幼儿园。这与葛老爹有什么关系呢,葛老爹偏偏要把嘴放在奶奶身上。葛老爹说,你个老痴子,你孙子都不在幼儿园了,你还往这跑干吗?奶奶有点不高兴,也没往心里去。第二天的这个辰光,奶奶又来幼儿园。葛老爹见了就生气,说要跑你往城里跑呀,你孙子在城里上学呢。奶奶真的动怒了,说你个老头,我来幼儿园关你屁事?难道你来得幼儿园,我就来不得!葛老爹涨红了脸,底气十足地说,我当然来得,我孙女在这里上大班。葛老爹的声音很大,沙啦沙啦地象炒黄豆。葛老爹说完就接二连三地咳嗽起来。奶奶站不住了,奶奶很讨厌葛老爹。不就是孙女在幼儿园上学嘛,就了不起了?以前我家冬娃在这里上大班,我也没啥神气的呀。奶奶气呼呼地回了家。第三天,第四天,奶奶没来幼儿园。今天是第五天,奶奶实在憋不住了,奶奶又来了。凭什么不让我来呢?幼儿园是村里的,又不是他葛老爹家的。奶奶这么想着,就不顾葛老爹的闲言碎语,理直气壮地来了。可远远看见了葛老爹时,奶奶似乎又有些理亏。亏在哪里呢?奶奶说不明白。

  奶奶站在桥的这边,伸长脖子向幼儿园眺望。奶奶的神情象是在专注地看一场酷爱的电影,因未买票而只能远远地观看。

  铃声响了。孩子们象从鸡圈里飞出来的小鸡崽,欢呼雀跃地扑向守在操场上的家长。冬娃以前也是这样扑向奶奶。奶奶的手不自觉地在怀中揽了揽。奶奶的怀里空落落的。奶奶一双老花眼不停地在孩子中搜寻。搜寻什么呢?冬娃已经去城里了。奶奶仍是伸长脖子向幼儿园望,望得脖子都累了。一个小男孩从奶奶的面前走过,奶奶看得眼热。冬娃也有这么高了。

  葛老爹牵着他的孙女走了。葛老爹经过生产桥时,奶奶故意不看他,也不看幼儿园,看地里的稻子。等葛老爹走出十来米,奶奶的两只脚象水中的鸭子划拨起来,快步走到了操场上。小朋友走了一批又一批,幼儿园渐渐冷清下来。

  最后一个小男孩跟着姗姗来迟的母亲走了出来。见奶奶仍往教室里张望,小男孩说,奶奶,奶奶。奶奶一惊,以为是冬娃呢。小男孩说,你在等你的孩子吗?小朋友都走了。奶奶这才缓过神来,喃喃地说,是啊,我在等谁呢?我在等谁呢?

  秋风凉飒飒的。一丝苍凉漫过奶奶的眼底。奶奶想冬娃了。想起晨曦中搀着冬娃去幼儿园的情景,想起暮色中祖孙俩踏着夕阳回家的情景。

  奶奶默默地往回走。暮色四合,星星眨着玩皮的眼睛。奶奶听到了冬娃的歌声:“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冬娃唱歌时模样很可爱,摇头摆尾的,脖子那儿象装了轴承。冬娃在城里能看到小星星么?冬娃现在在干什么呢?奶奶胡乱地猜测一气,想不出答案来。

  汪、汪汪、汪!……院里的大黄听到奶奶的脚步声,叫了起来。奶奶打开门,大黄眯着眼睛,摇着尾巴,在奶奶的脚边欢快乱蹦。奶奶坐了下来,用手一下一下梳理着大黄的毛。平时院子里静默得能听见空气的声音。大黄偶然会叫两声,奶奶偶然也和大黄说两句,奶奶的心里就不闷得慌了。大黄很乖,爬在奶奶的脚旁,斜着头,睁大眼,听奶奶说话。奶奶十天八日买点骨头犒劳大黄。

  大黄的地位在冬娃离开后得到了提升。冬娃走后,大黄是奶奶的影子。更主要的是,冬娃喜欢大黄。大黄是冬娃从小喂大的,冬娃吃一口,必定要给大黄吃一口。冬娃每次从幼儿园回来,首先要抱抱大黄,给大黄喂一根火腿肠。

  奶奶将中午的剩饭热了一下,将就着吃了。黑暗包围上来,堵在门口。奶奶不看电视,奶奶在屋里干坐了一会。大黄不知跑哪儿去了。奶奶开始洗脚,上了床。奶奶的床铺里面还放着一床叠得整齐的小薄被,是冬娃的。奶奶先铺开冬娃的小薄被,将枕头放好后,才铺开自己的薄被。奶奶坐进被窝里,熄了灯。

  奶奶并没有睡。黑暗在奶奶的眼前变幻着。冬娃睡相不好,爱踢被子,天芳,你要帮冬娃掖几次被子。奶奶这么想着,手不自觉地伸过去把小薄被掖了掖。听说南边的天气热,来福,晚上你要帮冬娃逮蚊子,蚊子最爱叮冬娃的小脸蛋了。奶奶用手往里边摸了摸,摸到了冬娃的小枕头。奶奶闻到了枕头散发出的味道。那是冬娃头发的味道。天芳,要给冬娃洗头了,要不冬娃的头发会酸的。

  奶奶不知道坐到了几点,直到坐累了,才迷迷糊糊地睡去。迷迷糊糊地,奶奶梦见了冬娃,梦见冬娃回来看望奶奶了。冬娃长高了,胖了,冬娃给奶奶讲了许多城里的事。冬娃说,奶奶,我还要跟你睡在一起,睡在你的里面。奶奶高兴了,用手去搂冬娃,搂了个空。奶奶把手往里伸了伸,还是搂了个空。奶奶一惊,醒了。

  透过窗户,天有些泛白。奶奶起身下床,先将小薄被叠起来,将枕头放在上面,再将自己的被子叠放整齐。

  天亮了。奶奶刚放下碗筷,村里的喇叭响了,通知奶奶去村支书家等电话。是来福打来的。来福每半个月左右打一次电话,说不上几句就匆匆挂了。奶奶迈着小碎步,急急赶到村支书家,守在话机旁。

  电话响了。来福说,妈,您老身体好吧?等过两天发工资我给您邮点钱去。需要什么您就说……来福罗嗦,全是些体贴奶奶的话。奶奶几次想说话,都插不上嘴。奶奶不要听来福这些话,奶奶要问问她的宝贝孙子。来福说,冬娃他挺好的,长高了也长胖了。奶奶就笑了,和梦里的一模一样。奶奶说,你们夜里要给冬娃掖被子,要点蚊香,夜里起来帮他赶蚊子,蚊子可爱叮冬娃了,冬娃好出汗,要常给他洗头……奶奶也是一开口就说个没完。来福嫌奶奶罗嗦,打断了奶奶的唠叨,说妈,长途话费贵,就这么着吧。来福挂了电话。奶奶听着嘟嘟的声音,握着话筒迟迟不放。

  来福没给奶奶带来多少冬娃的消息。奶奶在路上反复琢磨着来福的话。太阳升上了屋顶,天气暖洋洋的。冬娃挺好的,长高了,长胖了。冬娃到底有多高了,有多胖了,来福也不说清楚,奶奶想不出来。想不出来奶奶还是要想,想着想着,奶奶满是皱褶的脸上展露了笑容,象一朵枯萎的向日葵。

  回到家,大黄迎了出来。奶奶拍拍大黄的头,笑逐颜开,说大黄,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冬娃长高了,长胖了。大黄嗯嗯叽叽地哼着,狗尾巴不停地摆动。奶奶想起了什么,走进里屋,取出了一个包裹来。这个包裹奶奶本来是给冬娃带去城里的,可天芳不让带。

  天芳说,这些衣服穿到城里多寒碜,玩具枪也别带,城里的小孩子都玩电脑,谁玩这玩艺呀。这几本破皮烂肉的动画书扔了,城里有的是书店。奶奶被天芳一顿抢白,灰溜溜的,就把包裹收了起来。奶奶一件也没舍得扔,都收着呢。有一次葛老爹向奶奶借冬娃的玩具枪给他的孙女玩,奶奶没借。我的孙子回来了,还要玩呢。

  奶奶在包裹里翻出了冬娃的衣服,把衣服在手里比划来比划去,反反复复地看着。冬娃现在穿不上了。奶奶又翻出玩具枪。冬娃喜欢这把枪。奶奶把衣服一件件叠好,把玩具枪小心地收好,系好包裹,放进了房间。冬娃寒假回来,又可以玩枪了。

  冬娃寒假回来么?奶奶不知道。那次来福打电话回来,奶奶问了。来福说,不一定。这么大老远的,哪能说回就回呢。再说,我和天芳很难请到假。奶奶说,我想孙子,你过年带他回来吧,几天也成。来福说,一趟路费要好几百呢,我和天芳商量商量吧。后来来福又打电话来,奶奶又问起冬娃寒假回来的事,来福支支吾吾地。肯定是天芳不同意了,奶奶想。来福说,前村的老麻过年要回去,要不让冬娃跟着老麻回去吧。奶奶慌了,说,不行不行,咋能让孩子跟别人走呢。老麻不是外人也不行,人家能疼我的孙子么?我不要冬娃回来了。之后来福再来电话,奶奶没再提冬娃寒假回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