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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的变奏美文
朝阳还未出来，东方的天际仍是一层灰色的厚云。卖豆腐的梆子声，将父亲引上了赵镇的街头。镇东边那片高耸的楼影就像一片雾或一粒沙尘又钻进了他的眼睛，挥之不去，揉揉生疼。据说住过几辈子的村寨消失后就要搬进那里，而我的村庄仍在阵痛中紧蹙着眉头。
那不是前娃吗？听说这小子入合作社快一年了，看见他，父亲的嗓子就有点发痒。
“前娃，这么早，看你匆匆忙忙的样子，是寻魂儿还是咋的？”
“校长叔，你城里回来歇暑假吧？……刚换的豆腐？”
“哦，刚换的……是呀，好久不回来，老惦记着家里。”
前娃就下了自行车，喜眉喜眼地靠过去。
“前娃，你入的合作社咋样了？”
“觉着还不赖。……”顿一下，前娃又说：“叔，你家呢，婶子还渗着？”
父亲咳嗽一声，并没马上接话。前娃就觉出了啥，他便星星一样眨了眨眼睛：“这样吧，叔，我还有事，哪天有空你去我的小餐馆，咱爷俩喝着茶慢慢聊。
“待会儿我还要回镇上忙早点，急着呢。”，
前娃现在是大忙人。他的承包地给我表弟的合作社后，就在镇上紧锣密鼓地操持了一家小吃部，他脑瓜灵活伺候得又周到，生意还挺红火。
怎么滑得像条泥鳅！父亲很了解这个前娃，就一把抓住了前娃的车把。
“急啥！”像是命令。前娃小而亮的眼睛瞪乎几瞪乎就又站住，无可奈何地叹口气……
前娃叫田向前，跟着父亲念过小学，人伶俐，干事果断。前几年想干事儿，被孩子拖累。这回成立合作社，他没错过，闷头琢磨了几天，又扫听一阵，渐渐琢磨出味道，便跟表弟签了合同，没有了后顾之忧，前娃就像归林的鸟一心扑在经商上。他说，去年他那六亩多地，从田园那儿收了九千多块钱，比自己耕种还上算，而且镇上的买卖一年到头又能添上四五万。这一点，他做梦都没想到。昨晚，田园通知他，春季入股的分红该领了，他抽个早回来，就碰上了父亲。
父亲不动声色地听着，骚动不安的心就像一孔热泉哗哗地翻起浪花：
大前年，新农村建设的浪潮风起云涌，也波及了赵镇。许多村子都得到通知，不下批宅基地了，不久镇上就矗立起许多高楼，说是为各村拆迁后准备的。可是没多久，消息又断了，说条件不成熟，村庄们就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不过，父亲对村里事情还是很关心，特别是我表弟田园找过他以后。
说实话，田园办合作社的事，父亲知道的最早。
我跟田园是表亲，我管他奶叫老姑。大前年的一天，田园跟他父亲庆华来找过我父亲，他们谈了很久，后来庆华拍着父亲的肩膀道：
“文涛哥，你识文断字，又经多识广，可得给咱园子这事拿个稳主意呀，他最信你……”
父亲在城里的一所中学当校长，在家乡许多人的眼里都威望极高，当然也更是这个家族的骄傲。父亲点燃一棵烟，吸了几口，那缭绕的烟圈就变成了一缕缕炊烟，他的目光瞅瞅园子，又从他身上移开，转向庆华。
“庆华呀……”父亲直视着庆华语调肯定地说道：“以我看，这不是坏事。”
田园瞅了他爹一眼。这爷俩儿就像一对公鸡，来前已经掐过一阵，难有胜负，就想到我父亲。那天父亲正好在家。
“俗话说：出水才看两脚泥。咱园子对世界有看法，是好事。
“不过，话又说回来，咱也要先理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一是政策；二是间接经验；再是知己知彼。然后才是热情……”
田园赶紧说：“大伯，这件事，政策上不必顾虑，全国各地都有同行，国家对农业合作社有政策上的倾斜……”说着，把随身的一份资料和报纸递给了父亲，父亲便带起花镜。
“庆华呀，你也看看，”父亲说：“这是个为民造福的新事物呀。”庆华就接过了资料。
“不过，咱这事是摸着石头过河，不知深浅。”当庆华抬起头，父亲又说：“弄不好，弄身泥水，不小心还会呛几口，但最起码咱得会几下狗刨，才掉下淹不死。园子，着手之前你是不是先找根竹竿，探探路……”
庆华瞅瞅儿子，又对着父亲说：“涛哥，俺看在理。”
田园说：“爹，大伯说得对。我已考虑吸收村民责任田的事，要签合同，要兑现，吐出唾沫就是钉，亏咱，也不能亏乡亲。”
“好样的！”父亲击掌赞叹，“年轻人，要的就是这种勇气和胸怀。”他爹庆华也有了笑模样。
接着他们就分析起村里耕地的种植情况。比如我常年在外经商，承包地早已转包多年，每亩地才拿到二百多元的转保费，这样的户有多少；又比如，前街的胡大伯，孩子都打工在外，农忙就发愁，要车没车，要人没人，这样的户有多少；即使啥条件都有，若是风调雨顺，除去化肥、农药、种子，不搭工钱，一年下来每亩地又能赚多少。这些就是问题的突破口呀。
真是锅不打不漏，钟不敲不响，大家越分析越亮堂。
这时，田园的眼里已是春风习习，阳光灿烂，他说：“有长辈们支持，我一定能干好。不过我还有一个请求。”
“说，园子。”父亲鼓励道。
“是这样……”田园说出了心中的设想。他说我母亲有一大块地跟他家的地挨着，他想先从那块地入手，小试锋芒。
父亲说：“你大哥的地常年不种可以帮你，不然我跟他说说……”他宛转地谢绝了园子对母亲那块地的奢求。
“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咱就先从自家跟你大哥的地开始吧，有了效益，大家自然看得见呀。”他爹庆华也表示赞同，哪有一口吃出个胖子的。
就这样，一年过去，无声的广告使田园赢得了村民的信任，自己也积累了不少经验，媒体开始报道他的事迹，他成了这一带小有名气的能人。更多的村民开始投奔他。
腊月的一天，田园的合作社挂牌成立了，此时，他的规模已有十几户成员，一百多亩地。
那天我也从城里赶回来。村长书记到了，镇长和书记也到了，还有外地的同行，还有一些媒体。我还给他点了一挂鞭炮呢。成立的时间，选的是赵镇的年集，那天人山人海，大家抢着要宣传材料。领导讲了话，阐明了上级的政策，分析了农业合作社的远景和具体操作方法。不几日，就又有十几户村民报了名。当然田向前也在里面了。
这个早晨，父亲终于如愿以偿，他听着前娃激动人心地的叙述，心潮起伏着……他没想到才短短两年时间，田园竟能干得这么好。他的合作社发展到了外村，已经是一个拥有两千多亩地的经济联合体。他除了规模种植，统购统销，还搞起产销一条龙，使他的农产品身价激增，自己致富的同时，还带动许多村民走上致富路，并受到省市的嘉奖，还被评为”全国种粮售粮大户”和劳动模范。
父亲望着镇区东边那片高耸的楼影，不仅想到，农村若想真正做到城镇化，农民的后顾之忧和土地问题，必须要提上日程！三十年前包产到户的土地政策调动了国人多大的积极性呀，使古老的国度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焕发了内在的，可三十年弹指一挥，时过境迁，眼下的土地已成为农民眼里的“鸡肋”，许多的年轻人都随打工潮淘金去了，昔日的土地上只剩下了老弱病残在苦苦支撑。这片爱恨交加的土地呀。看来农村土地的改革已势在必行了。然而，农村农业合作社的出现，又不失为一条可以完善的路。
“叔呀，你这个表侄真棒，他给乡亲们干了一件好事呀。土地的能量被规模经济极大地挤出来，土地的流转，使许多人从土地里解放出来，使许多老弱有了一定的经济保障。我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俺园子不易呀。说句不中听的话，他是在给大伙儿扛长工呀，他是给自己栓套，逼自己拉车呀……”父亲说不下去了，两眼早已湿润。
“好了，叔，就说到这里吧，我也该走了，要不一会儿媳妇就得找我。”
这时，他的手机还真得响了，果然是媳妇的，父亲便笑着冲前娃扬扬手。
向前走了。向前分红去了。向前只是把自己的承包地转包给了别人，他却啥都没损失，还旱涝保丰了，怪不得那么多的向前们都赞成呢，怪不得国家大力提倡呢，听说，国家已看中了这个模式，已在一些地方做试点儿了。是啊，不管是谁，只要他能给农民一口饱饭，能使农民过上日新月异的好日子，人们就一定会举双手拥护他呀，跟着他，同他一起哭一起笑，成为他身上的一滴血，一块肉。一个政党只有他的眼睛雪亮雪亮，只有他时刻想着他的人民，并甘愿为他的人民献出些什么，那他一定是一个英明的政党。父亲就觉得田园以及无数个田园们，正刮起的这缕风，只是中国社会前进的又一个信号，一场更大的风雨，说不定在不久的哪天，就会席卷整个中国的乡村。
这样想着，父亲的心里便生出一种急切的愿望，他想去看望一下那个了不起的英雄的表侄儿，顺便也把老伴儿那块地的事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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