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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华似水美文
不曾迷的那么醉，不曾寻的那么累。年华似水匆匆一瞥，多少岁月轻描淡写……
夏日的午后，天气热的恼人，门口卖水果的汉子眼睛热的发红，他早已脱掉了膀子，一边摇着蒲扇，一边大口地喝着茶水。路上已看不见人影，狗躲在阴凉处哈……哈……地吐着舌头。风一动也懒得动，行道树的叶子在一股一股的热浪中静静地睡着了。对面发廊里，黄磊的歌声寂寞无力地飘荡着。
叶子走到窗前把窗关上，将空调开到17℃，她渐渐感觉舒适了许多，随手拿起了那本《于丹.游园惊梦》，看着看着便入了神。
叶子的老公从外面进来的时候，叶子正看到“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原来姹紫嫣红开遍，而今都赋予这断瓦残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这文字简直太美了！叶子的心正在杜丽娘家的后花园里徜徉，老公从后面抱住叶子：
“看什么呢，老婆？”
叶子吓了一跳，继而仰起头调皮的看着他：
“我在看小姐思春会书生啊！”
“贫嘴吧你！”
老公轻轻地掐了掐叶子的脸蛋儿，叶子使劲儿揉老公的头，老公拿开叶子的手，整理了一下头发说：
“叶子，下星期我们带员工出去旅游，去你故乡的小镇怎么样？你又有十年没回去了吧！听说那里现在旅游开发得特别好，和十年前你回去那次应该是不一样了。那儿啊，可真是个好地方！出了你这样一个大美女，今生得汝夫复何求！我对那地方可是充满了无限深情的噢！”
“去故乡的小镇？”
叶子的身体微微抖了一下，没有了再和他打趣的心思。
故乡的小镇，一面依山、三面环水，清晨登高远望，水雾缭绕中的小镇不是江南胜似江南，可称得上是风景如画。二十年来叶子对小镇的思念不是挂在嘴上，而是深埋在了心里。
叶子在这座城市里生活已有近二十年了，起初总是感觉不适应，像飘荡的浮萍寻不到根。但现在不了，现在叶子哪都不想去，她喜欢住在这里，虽然这里没有故乡的青山和绿水，没有大都市的灯红和酒绿，但这里有爱她、宠她、懂她的老公；有聪明、可爱、懂事的孩子；还有热情体贴的朋友和一份不错的工作。叶子生活的不是很有钱，但叶子衣食无忧，没钱有闲。闲时，叶子喜欢一个人静静的看看书、听听音乐、写写心情、编编故事。烹茶煮雨，伺花弄草，安宁而自由。没事的时候叶子会出去走走看看，哪里都好，哪里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灵魂和脚步同时在路上。偶尔叶子也和喜欢的朋友一起聊聊天、喝喝酒，情至深处、酒至半酣，坦诚、单纯而快乐。叶子喜欢这样的日子，叶子很知足，知足的叶子嘴角总是不知不觉就溢满了幸福。
老公突然说要去故乡的小镇，叶子收拢了嘴角的幸福，思绪一下子就飞出了窗外，像湛蓝天空上的朵朵白云，轻轻地、缓缓地一直向远方飘了过去，飘向了十年前，飘向了十年前的小镇。
十年前，祖母病重，叶子和哥哥一起回乡看望祖母，心情既沉重又激动。十年了，自从二十岁那年离开故乡，叶子再没有回去过，十年来，梦萦魂牵了多少次，叶子已然记不清了。
汽车在山路上盘旋，叶子两眼盯着窗外，一路熟悉的风景令叶子心潮澎湃、泪水涟涟，故乡的山水、故乡的热土，承载了当年多少的甜蜜和心酸！车轮滚滚前行，穿越岁月的距离，连接光阴的两岸，往事在脑海里一路回放。
经过七个多小时的颠簸，车行至最后一个山腰，叶子看见了，看见了小镇的青砖碧瓦，看见了小镇的大桥，还有桥头的小站。近了，再近些！叶子看见了母校，看见了母校操场四周同学们当年亲手种下的白杨，如今它们都已长成参天大树了。
叶子眼里再次盈满了泪水，她无法按捺自己激动的心情，感觉心脏就快要跳出了胸膛，她早早地站了起来。汽车终于缓缓地驶进了小站，还没待车身停稳，叶子就第一个跳了下来。
叶子迫不及待地、大口地吸着故乡清新的空气。此时，正是笤帚梅花开的季节，触景生情，叶子脑海里都是对小镇往昔生活的回忆，全然没有注意到车下排队等侯上车的一位“中年”男子哑然失惊的表情。他如火的目光紧紧、紧紧地盯住了叶子，嘴巴张了又张，合了又合，而叶子的思绪一直在内心翻滚的波涛中沉浮，至始至终都未曾看过他一眼。
当哥哥拖着大包小包赶到叶子身边的时候，汽车已缓缓驶出了小站。哥哥拍了一下叶子的肩膀:
“怎么，想什么呢叶子？你说秋末他可真是老了哈！刚才他若不叫我我还真不敢认他呢。”
“哦？哦！”
叶子漫不经心地应着，然后手里的包就噗地一声掉到了地上，叶子的脚被牢牢钉在了原地，她大声地吼了起来:
“你说谁？你说你刚才看见了谁？秋末，你说你看见了秋末？你再说一遍！”
叶子脸胀的通红，简直有些气急败坏了。哥哥见叶子似乎要哭的架势，于是正了正神色:
“我看秋末的表情，还以为你们打过招呼了呢。”
“什么！什么嘛！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
叶子的大脑瞬间空白，傻瓜一样望着绝尘而去的汽车，半天没有说话。
恍惚中，“秋末”两个字逐渐浮出脑海，秋末的脸庞也越来越清晰地出现在眼前，叶子怎么也想不到十年后与秋末的再次相遇竟会是这般场景。
叶子兄妹相差一岁，当年同在一所学校里上学，秋末是哥哥的同学，大叶子一届，哥哥是学委，秋末是班长。秋末有个表妹叫红果，住叶子家隔壁，和叶子是好朋友。秋末打小就常来红果家玩儿，所以自小叶子和秋末就很熟，经常在一起玩儿，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直到十七岁那年夏天，当叶子不经意间发现秋末看她的眼神不再像从前那样单纯，而是充满了羞涩的温柔和爱意时，叶子的心怦怦！怦怦！狂跳了起来。秋末身材虽不是很高，但人长得很帅、很有型，很阳光的一个男生，叶子打心眼里喜欢秋末。整个夏天，叶子的心就像窗前那片盛开的笤帚梅，姹紫嫣红，在微风中欢快地舞蹈。他们一起看书、学习、下棋、听音乐，清晨相约去跑步。黄昏，大家坐在河边的柳树下听秋末弹吉他、唱《外婆的澎湖湾》和《小城故事》。
暑假即将结束的时侯，秋末说要去书店买学习资料，叶子理所当然和他一起去。因为以前不记得在哪里看过仓央嘉措那两首著名的情诗《那一日》《见或者不见》，叶子买完了学习资料，偷偷地拿了一本《布达拉宫里的爱情绝唱》。深夜，叶子一个人偷偷地看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后来叶子将书送给了秋末。她说：
“秋末，你看，你一定要看。等我们将来考上大学，等我们将来参加工作挣钱了，你带我去西藏好不好？我想去，我一定要去。”
这个假期过的可真快，转眼就到了开学的日子。已是高三的秋末变得开始忙碌起来，学习上的压力让他再没有时间像从前一样经常和叶子在一起了，偶尔两人在操场上碰见，也只能匆匆打声招呼，彼此互换一下眼神（那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期，早恋尚属可耻行为）。为此，叶子有些郁闷，她只好将心事一一写进日记里。
半年时间就这样不知不觉滑了过去，叶子的成绩有所下降。当母亲阴沉着脸将日记摔在叶子面前时，叶子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只是低着头不停地绞着双手，大气不敢出。母亲的训斥和责骂像暴雨般兜头而下，将叶子淋得体无完肤。此时的叶子只剩下了哭，她觉得自己从今以后再也没脸见人了。那以后，叶子无论走在哪里，总觉得背后有母亲锋利的目光在追随，如芒在刺，让她心神不宁。叶子每天小心翼翼的上学、放学，每每看见亲戚、邻居或者同学在小声说话，叶子的心就会发紧，感觉大家是在议论她。叶子变得胆小羞涩，越来越忧郁、越来越自闭。
秋末看着一天一天枯萎下去的叶子，满眼的自责、满眼的疼惜。他想找叶子谈谈，可叶子总是躲着他不见，他给叶子写信，叶子一封也不看。七月，秋末在焦急和无奈中走进了考场。
秋末没能考上理想中的大学，秋天，秋末带着满腹的遗憾和忧虑去了南方的一所师范学院。
高三时的叶子，成绩已是一落千丈，不论她怎样努力，终是回天乏术。
又是一年黑色的七月，叶子痛哭着走出了考场。
一年后的九月份，经过一年复读的叶子去了北方一所专科学校。不久后，因父母工作的关系叶子的家也搬走了。两年来，秋末写给叶子的近五十封信都被叶子原封不动退回了。叶子严禁哥哥透露一切有关自己的信息给秋末。
秋末辗转找到叶子的时候，是大学毕业的前夕。然而，叶子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一点的惊喜，仿佛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一个普通的同学。秋末几次试图想说点什么，都被叶子没头没脑地给岔了过去。叶子叫了一群同学陪秋末，不给他任何一次单独面对自己的机会。
秋末在叶子毫无表情的目光中黯然离去。他拒绝了留校，毅然回到了故乡，在母校里做了一名中学教师。
当年的叶子因为自卑而向秋末关闭了爱情的大门，将秋末死死地拒之门外。当时的五脏俱焚，肠子一寸一寸断成了灰，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
十年过去了，十年后听陈奕迅的《十年》，每一个音符都像是一只小脚在叶子的心里踩踏出只有叶子自己才能听得懂的旋律。十年间叶子遇见了现在的老公，彼此恩爱，生活过得平静而幸福，只是偶尔午夜梦回时，那青青校园，还有那夏日河边柳树下的黄昏，以及秋末转身黯然离去的背影，让叶子在清晨醒来时多少会有那么一丝淡淡的、些许的惆怅。叶子偶尔也会想，现在的秋末会是什么样子呢？是不是成熟了很多？生活是不是也很幸福？
这次回乡，叶子想，应该去母校看看了吧，也许有机会可以看见秋末，说不定秋末现在已经当上校长了呢！不知道秋末突然间看到自己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这么多年过去了，只要大家一切安好，只要彼此过得幸福，不也是命运最好的安排吗？只是叶子从来没有想过她与秋末十年后的重逢竟会是这样的擦肩而过。叶子闷闷地走着，小镇里到处都是盛开的笤帚梅，微风徐徐吹来，笤帚梅欢快地舞蹈，叶子心里生出了一缕又一缕的惆怅。哥哥安慰叶子：“人生若只如初见不是更好吗？秋末现在的样子也许并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有些时候，相见倒不如怀念。”
三天后，叶子踏上了返程的列车。日子在不经意间飞逝，老公始终如初恋般的体贴和爱让叶子很快就将小镇以及小镇里的秋末、还有和秋末相关的一切重又埋回了内心深处。
直到两年后的一个秋天，红果出差路过这里，叶子才清楚的认识到，自己上次和秋末那样的重逢竟是他们今生最后一次重逢。
秋末那次在小站上车是去省城偷偷地看病，在确诊自己已是肝癌晚期以后，彼时已是校长的秋末放弃了治疗。他想在自己生命结束之前尽快的把教学楼盖好，他想让他的学生们早日离开低矮潮湿的教室。第二年，当笤帚梅又一次开满小镇时，学生们早已坐进了宽敞明亮的教室，而秋末却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红果转过身，从包里拿出一本书递给叶子。叶子的手不听使唤地有些发抖，她迟疑着将书打开——仓央嘉措那首著名的情诗让叶子的眼泪瞬间决堤。
“那一天/我闭目在经殿香雾中/蓦然听见你诵经的真言/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世/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就为这首诗，当年的叶子对仓央嘉措产生了兴趣，买下了这本《布达拉宫里的爱情绝唱》；就为这本《布达拉宫里的爱情绝唱》，当年的叶子说好将来要和秋末一起去西藏。去看西藏纯净的蓝天、去看西藏如玉的雪山、去看西藏神秘的布达拉宫；去看经殿、看经筒、看佛塔、看仓央嘉措和仁增旺姆曾经匍匐过的山路……
叶子抬起泪眼，目光缥缈，飘向远方。窗外，深秋的黄昏，残阳如血，叶子在秋风中飒飒飘落，寂寞铺满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红果擦干眼角残留的泪水，叹了口气：
“当年，秋末回到小镇，人变得很消沉萎靡，甚至有些颓废。他一天到晚抱着吉他唱一首又一首的老歌。直到三年后的暑假，他一个人悄悄地背上吉他去了西藏，回来后便放下了吉他，并很快和那个一直爱着他的姑娘结了婚。日子过得平静，无波无澜，他把心思一门扑在教学上，眼见事业风生水起，谁曾想他竟…… ”
叶子感觉有些头晕，轻轻晃了晃头，用手按了两下太阳穴。老公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叶子默默起身来到书柜前，打开书柜，伸手取下那本《布达拉宫里的爱情绝唱》。这本秋末临终前嘱咐红果有机会一定要亲手交给她的书，如今这本书已布上了厚厚的一层灰尘。叶子小心的将灰尘一点一点拂去，发现书页已经微微的有些泛黄。是啊！十年了，又是一个十年，弹指一挥的刹那。如今的叶子已是四十多岁的人了，虽说依旧美丽、漂亮，但眼角眉梢间总归还是多出了一些无法掩饰的岁月的沧桑。叶子轻轻抚摸着自己的眼角，最近她发现眼角好像又平添了几道新的、不易被察觉的皱纹，叶子轻声叹了口气。
唉！ 那曾经奔跑的少年、赤着脚的快乐也只不过是仓惶转眼的一瞬，想生命中最美的那段年华早已似水般流了过去，且一去不返。叶子忽然就有些失落，有些伤感。
马路上，黄磊的歌声仍在缓慢无力地飘荡，断断续续。
“午后的天空有点孤独，在路口停住我回想当初，是什么让我们将爱弃而不顾。时间走过了深秋，又走过了寒冬，走到一切不能再回头。我们沉默着束手，看年华似水流……”
叶子缓缓地缓缓地把手里刚刚翻开的书又重新慢慢地慢慢地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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