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时间的远点

回归时间的远点

　　我的村庄是静的。河流是静的，草木是静的，阳光是静的。站在山头目睹这一切，时间也成了静止。从村庄的静止中衍生出来的却是贫穷、恐惧、灾难。人们宁愿深陷于痛苦，也不想去作何反抗。无法改变的，成了命运，村庄人早已习惯了这些境遇，贫穷便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逆来顺受，存活于时间之外，获得了时间馈赠的某种快乐。不反抗和贫穷，便属于村庄一种合理的存在。

　　我的村庄被一座座大山包围，最近的邻村乡镇，要翻山越岭走上几个小时，才能来往贸易，换取所需的物品。路难走，加上时间久，对于靠天靠节气吃饭的村庄人来说，耽误不起。渐渐地，出村庄的人少了，进村庄的人更少了。仿佛成了被遗弃的一角，任凭自生自灭。但村庄是坚强的，勤劳的耕地种田让一些人家有了余粮借给另一些人家，丰收的果实让他们沉浸于每一次战胜自然的幸福。倘若遇上天灾没了粮食，野菜、草根、树皮等摇身一变，成了村庄人美味佳肴。村庄就这样繁衍了一代又一代人，从不间断，也不觉得艰辛。

　　稻谷变黄了，村庄人会载歌载舞庆祝一年的收成，庆幸一次又一次被老天眷顾。我沉浸于这样的喜悦，却不甘心于日复一日的插秧、打田、放牛；不甘心于生在田地又死于田地；不甘心于这辈子在贫穷和痛苦之间纠缠不清。因此，我在每一个能让自己变好的机会中努力挣扎着。

　　村庄大多数人，都在重复父辈们的生活，他们在种田，结婚、生子、望山中结束自己的生活，他们的子女也是在种田，结婚、生子、望山中结束自己的生活。但这世间又有什么生活是正确的是好的呢？谁又分得清什么样的生活是幸福的什么样的生活是不幸福的？倘若这样的生活对他们来说是好的是幸福的也够了。贫穷的生活和富裕的生活，我也分不清了。

　　至目前为止，我算是很多年没有生活在村庄里了。我一步步从村庄走到县城，又从县城走到浙江，现在又从浙江走到吉林，从南到北，从西到东，似乎与村庄的距离越来越远。不知道这样算不算离开了村庄；我从村庄唯一的本科生读到村庄唯一的研究生，不知道这样算不算走出了大山，走出了贫穷，但这样的生活，对我来说是幸福的吗？背负着整个村子前行，压在我心头的是一座大山。

　　反而这样的生活，让我感到不安，感到迷茫，感到无所适从。我从头到脚的乡土气，注定了我一辈子的宿命。即使离开村庄有多久有多远，面对大城市里的繁华，想念的还是一贫如洗的村庄和在村庄里的生活。我不得不对自己产生了质疑，对我的存在和追求产生了质疑。越努力离开村庄，现在却是越加想念回归到村庄的深处。

　　有时候，我走在繁华的街道上，望着高楼大厦，望着灯红酒绿。我却可以产生错觉，把一些高处都当成了大山，把一些发光体都当成了星星，把一些嘈杂的声音都当成了流水声。我努力让自己陷入于这样的错觉，努力让这样的镜像靠近熟悉的村庄。然后，像曾经一样，再一次站到高处去，看这些复杂的或不复杂的存在，看与我毫不相关的一切。也许吧，正如某个我早已忘记的人所说，一些不可控的力量可能会拿走你很多东西，但它唯一无法剥夺的是你自主选择如何应对不同处境的自由。因此，逃不逃离乡村，躲不躲过贫穷，对我来说又有很么要紧呢？

　　如果经受磨难是生命中注定的，那就应当去接受和重视，即使经受磨难，我也是独特和孤独的自己。没有什么能够接触那些经历和磨难，替代那些深植于内心深处的苦痛，这重复依存于自己承受重负的生活，逃不逃离又有什么要紧？对于时间来说，所有的欲念和痛苦，都会得到缓解和原谅，也终究会消逝，变成虚无。逃离与坚守、贫穷与富有，都成了生命之轻。

　　或许，这就是我和村庄的宿命，注定了这辈子相守至老，谁也离不开谁。回归时间的远点，种田、打柴、望山、听雨等。未完成的路，交给另一批人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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